是耶非耶?化为蝴蝶_作者:月重轮(91)

2018-02-18 月重轮

  送了原君游,便回绾云楼去为那对姊妹复诊。走上楼去,穿过空荡冷清的走廊,推开门,寿昌公主对镜点着梨花状,绣在她罗裙上的牡丹似乎在风里摇曳。

  “公主今日气色不错。”我说。绾云楼昔日的艳色似乎残余在她罗裙、肌肤和眼眸上,一点风雅凝在眉心。她是被镀了落日余晖的彩云。

  “是么?那我美吗?”镜中红颜笑魇如花。

  “君美甚!”

  “美我者,私我?畏我?欲有求与我?”

  “草民不过是说了实话。愿公主芳华永驻,永如今日。”

  “说得很好,我也愿你——”

  “愿我什么?”

  她的绛唇在镜中微微上扬,涂了寇丹的嫩白小手翘起个笨拙的兰花指,掐起一抹胭脂,在昏黄平滑的镜面上划出“既寿且昌,长乐未央”几个字来。

  “谢公主美意,只是草民福薄,恐怕担不起。”

  “那么我呢?担得起吗?”

  “公主千金之躯,自然担得起。”

  “那我将来的驸马都尉呢?”

  “自然也是。”

  “你这人话说得真是颠倒,一会说自己担得起,一会又担不起了。”

  寿昌公主起身,迈着碎步子,仿佛怕踩了裙角,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来,扶住我肩膀,踮起脚,在我耳边轻呵了口气。

  “你可愿同我白头到老?”

  “公主说笑了。”

  “这不是玩笑。”

  “白头偕老,固然很好,可若非两情相悦,也不过是百年折磨。”

  “百年折磨?”她似乎受到了惊吓,声音颤抖,花容失色。

  “百年折磨,这也很好啊。这世上本也没几对恩爱夫妻是到头的。”

  “公主会有一得意郎君,与他一世琴瑟相谐。”

  “不要走。”

  “其实,有一件事,我对你不住,可如今已经很晚了。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晚了,只能一错到底。”转过头去,我涩声道。

  走出了很远,但绾云楼太过冷清寂静,寿昌公主的声音依旧进入我耳里,她在哭。但再多的泪也终会干涸。

  我用医书消磨了一夜,一夜无话,一夜不眠。天明时,莲若告诉我寿昌公主走了。她说得淡然,我听得也淡然。这不过迟早的事。

  过了几日,我被传召入宫去,如无意外,这应是最后一次。

  漪兰殿外一片森白,如同积了雪,目之所及的屋顶上也像是覆了雪。目光触到这景象,倒真让人觉得冷。明明还未入冬,何来的雪,又为何偌大个汴州城,偌大个皇城,只落在这一处。

  而这雪却也只是瞧着冷。

  一向为我领路的宦官告诉我,寿昌公主不停哭泣,她要看雪。于是她的父亲,大梁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于百忙之中下令,在这宫殿的周围撒上几百斤盐,造出好一片琉璃世界。

  听了这话,我俯下身去,点了一点足下的“雪”在手上舔了,果然不冷,只是咸。

  而熟识的宫娥则悄悄提醒道,寿昌公主多日不乐,摔碎了寝宫中所有能摔碎的东西。

  怀着十二万分忐忑,我踏进那座已被“雪”埋了的宫殿中去。

  屋里果然空空荡荡,瓷器玉玩皆无,雪洞一般,只是一面墙上仍悬着副行制古旧的盔甲。寿昌公主倚在塌上,容色冰冷。我毕恭毕敬向她行礼。

  “我好了吗?”

  “托圣上鸿福,殿下玉体已然安康。”

  “你是个庸医,不知道我病得有多重。昨晚我梦见了许多人,与我相识或者不相识的,他们一点也不重要。可却没有梦见你,你瞧,我已经病糊涂了。”

  “可殿下确实已经好了,草民该走了。”

  “昨日落了雪,今日也落了雪,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吗?她一定又去数梅花了,我该为她梳头了。”她喃喃自语,眼睛望着窗外,窗外只是一片白茫茫的“雪”,“雪”下只有层层叠叠的庄严宫殿。

  “公主。”我轻声唤她,唤醒她。

  “你的手会拿剑吗?”

  “不会。”

  “你喜欢读《诗经》吗?”

  “不喜欢。”

  “你穿过盔甲吗?与墙上那副一模一样的盔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