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烟_作者:杨煊(34)

2018-02-19 杨煊

  我一面用手揉着摔疼的膝盖,一面抗声道:“我是十一公主!”

  周围的宫卫微微诧异,面面相觑,领头的侍卫举着宫灯照了照我的脸,眼神一动,正要屈身给我行礼,只听十几步外的池子边上,忽然传来一阵咳嗽之声。茫茫夜色中,一行宫灯簇拥着一人逶迤而来。

  我身边的侍卫忙忙站成一排,齐齐跪拜于地,动作整齐划一。

  我愣了片刻,随即也跪了下去。

  “咳咳,怎么回事?”父皇停住脚步,边咳边问。

  我心头一慌,将头埋得更低。

  领头的侍卫回道:“卑职等正在巡夜,突然发觉这边有些响动,所以过来察看,没想到竟是十一公主。”

  “咳咳……”父皇移步走到我面前,声音莫辩喜怒,“抬起头来!”

  我身子微微一颤,只得服从他的命令,缓缓把头抬了起来,低垂下眉睫。

  “灯笼。”父皇吩咐了一声。

  即刻便有人将一盏宫灯擎到了我面前,不用看我也知道,他是父皇身边那个叫作米万斛的宦官,素来人情乖觉。

  “哟,”米万斛诧然出声,“公主怎么满脸是泪?”

  父皇微微喘息着吩咐:“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那一起侍卫领命而退,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跪在父皇面前,只见灯火荧荧,周围鸦雀无声,我的心跳加速。

  父皇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端详着我的神情,低低道:“好好的,哭什么?”

  我无言以对,垂眸看着他的衣袍不作声。

  “好了伤疤忘了疼!你穿成这样,跑出来又作什么?”他气息起伏,忽然声音一哽,撇过脸咳嗽起来,见我一直不答,沉声低喝,“说话!”

  我心里一紧,暗暗咬了咬牙,抬眼看着他的脸,一字字道:“华茵的母亲,是被父皇赐死的么?”

  父皇面色一怔,眼神黯了黯,喘息渐渐变得急促,静静凝视了我半响,声音微微起了变化:“哪个不要命的,往你耳朵里吹的风?”

  我一听,心里大恸,不禁泪如泉涌,想来若瑾的母亲说的话都是真言,一个疯子如何有编假话骗人的心机。

  父皇沉沉叹了口气,眼神陷入远处无边的夜色:“纸终究包不住火,你到底还是知道了……”

  我哭得双肩颤抖,气息断续不接:“父皇可知道,华茵有多羡慕十姐么?她有母亲可以偎着撒娇,为什么我没有?母亲她到底犯了什么错?父皇要如此狠心!”

  父皇的身子蓦地晃了一晃,神色微微有些激动,眼中泛起点点泪光,默然半晌,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拉我起来,沙哑了嗓子道:“也罢,你迟早总会知道,你来,父皇将一切都说与你。”

  我心中一动,渐渐止住悲声,起身由父皇携着我的手,随他一路同行。这还是打我记事起头一次,头一次父皇这样握着我的手,静静地走过一段路,我不由得握紧了他的手。

  父皇领我到了皇仪殿西暖阁,这里是他日常坐卧起居的地方,里面的套间是他看书写字的书房。窗前摆着一张花梨云石大案,案上放着宝砚、笔墨以及书卷等物,对面墙上悬着几幅古人法帖,正西则挂着一轴《寒烟翠》。

  父皇屏退左右,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紫檀木匣放在桌上,轻轻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垒着几层卷轴,细细数去,竟有二十四卷之多。

  父皇面色沉沉,眼眸蓄满凄伤,叹息着取出一轴,缓缓铺展在案上,仿佛漫开了层层往事。

  随着画轴的滚动,整个画面徐徐呈现,令我眼前倏然一亮——画上的女子娇面笑若春花,美目含情流盼,舞衣婆娑飘逸,姿态煞是优美,那明媚鲜艳的模样,好似要从画中盈盈步出一般,让人不由心摇神动。

  “这就是我的母亲?”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触摸画中人。

  父皇点了点头,抬手轻抚我的眉毛,声音柔和:“你的眉眼和嘴巴像她,鼻子有些像我。”

  我深深看着他的眼睛,用手指了指脸上,微笑补充:“酒窝窝也像父皇。”

  父皇舒眉笑了起来,微微点头:“对,小酒窝是父皇给的。”

  深深换了一口气,父皇的眼神变得辽远而空茫起来,他幽幽叹息道:“我和你母亲的事,还得从十五年前说起——那是我初登大宝的第四年,微服出访,到江南维国游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