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来人又是那喂水的老者,却见门口一个白色人影一晃,分明是个女子。
昏昏暗,森森然之中,只见那人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虽不能望其颜,却可见其肩若削成,腰如约束,凌波微步,飘忽若神般向自己走来。
不须多瞧,依拉洪便知来者是谁。前一刻他心中还恼着这人出卖自己,又为她担心,这一刻心便又怦怦然跳若龙囚浅溪。
那白衣身影走近,双手扶住门框,两眼急切地看向屋中之人,目光落到依拉洪脸上,朱唇未启,豆大般的泪珠儿便滚了出来,这人正是已嫁给当今大唐齐王的齐王妃吴越。
☆、咫尺天涯
依拉洪硬起心肠,冷冷说道:“齐王妃,别来无恙!”
一声“齐王妃”,震得吴越浑身一颤,她咬住下唇,强止住泪,低声道:“公子怎到了这里?”
依拉洪打量吴越,见她虽略有憔悴之色,却不似受过委屈之态,知先前所担忧不过是自己自作多情,当下便哼了一声,冷笑道:“还不是拜齐王妃所赐!”
吴越不解,惑道:“公子何出此言!”
依拉洪见她此时还想要骗自己,不觉气恼起来,恨恨道:“若不是见到王妃书信,我如何会独自一人去摘星谷?”
吴越怔道:“我何曾给公子写过信?”
依拉洪咬牙道:“如今信便在我怀中,齐王妃不信我么?”
吴越脸上越加惊疑,她低头一瞧,门并没上锁,当下用力一推,便走了进去。
果见那衣衫中露出纸笺一角,吴越此时也顾不及多想,当下便将那信取出来,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绢秀小楷,的的确确是自己那日依皇后吩附写的诗,可落款却不是自己所写。
吴越当下摇头道:“我宁可自己死了,也绝不写这种信给公子——此信不是我所写!”
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何送信之人会约公子去摘星谷,可此时见到依拉洪,已是心乱如麻,回肠百转,自是想不起自己曾对小雨讲过。
只吴越一个眼神,只消她一个摇头,依拉洪便信了,虽是命在旦夕,他心中却陡然一轻,他见吴越蹙着眉,便柔声道:“我信你!”
顿了一顿,他又轻声唤道:“越儿——”
这声音千百回在梦中响起,此时近在咫尺,吴越却惊得后退一步,心中百般挣扎,终仍是轻声道:“我已嫁人,请公子改了这名吧!”
两人默然,半晌,依拉洪笑道:“‘大唐回鹘,永无战事’,先前是我小觑了齐王妃,怎会料到齐王妃如此家国情怀,丝毫不让须眉,令在下高山仰止啊!”
吴越低头道:“原来公子已取出手帕。”
依拉洪讥道:“我总想着那个爱我的女子会许下愿来,早日与我成亲。如今看来,是我自作多情!”
吴越怔怔瞧着他,道:“我若对公子有二心,怎会冒险孤身一人去西域寻你?”说罢她低下头去,喃喃道:“我心中一想盼的,只是‘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而已!”
“好一个‘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依拉洪笑道,“你们汉人,总是心口不一,你如今不是一样嫁了那姓李的,做了他的齐王妃,大享富贵荣华了么?”
吴越见他脸上虽有笑意,却知他心中痛楚难当,不由心口一酸,也不说话,只将左手的衣袖慢慢卷了起来。
依拉洪将她一顿痛骂,却不觉心头轻松舒畅,反倒更添三分惆怅来,他似为依着吴越性子,不是立时拂袖而去,便是反唇相驳,不料却见吴越如此举动,不觉大感意外。
两人虽相恋多时,却从未有过亲昵之举,不过偶尔拥住亲吻,第到情难自禁之时,两人便放手分开,各自克制。
两人均想着白头偕老,必要等到洞房花烛之时才将自己献给对方,因此相恋以来,始终以礼相待,始终未越雷池半步。
只见那一条如白玉似莲藕般的手臂慢慢展现出来,依拉洪一时怔怔无语,问道:“你——”
却见一滴豆大泪珠从吴越眼中滚了出来,恰好落在那手臂上的一颗朱砂痣上,只见那手臂上的朱砂痣与她眉心间的朱砂痣一样,红得触目惊心。
吴越久久不语,只默默地瞧着自己的手臂。依拉洪见她脸色大异,他心中不解,轻声道:“原来你手臂上还有一颗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