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璟轩背过身后,他的身影一如当年的单薄纤弱,那明黄色的帝服失去了往昔的威严,如同秋天的黄叶,带着难以名状的孤单萧瑟。墨银殇复又轻笑:“当然了,你逢年过节想想我,还是可以的。”
这浮世纵有万千来处,却也不过一个归途。若干年后,黄泉之下,终会相逢。可我不要这样的相逢,我不要这样相逢……
宋璟轩大步行出宫室,临出门时他努力抑制喉间的哽咽:“我等着你。”
那琉璃珠帘后的烟罗纱缓缓垂下,帝王泪,落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
“死到临头了,还有时间谈情说爱。”秦之炎语声冰冷,却已经在给墨银殇左臂放血。
墨银殇维持着一动不动地姿势,语声也轻:“很自私是不是?可我就希望他记着我。”
秦之炎看着那血全部成了黑色,心中亦是焦急万分,而见到墨银殇波澜不惊的神色,他有一种惊世骇俗的想法——给墨银殇换血。那毒随血而流,即使她止住了大部分血液,却仍旧危险。余毒不清,性命难保。他将想法说给墨银殇听,但也没有多大把握,墨银殇虽然体质甚好,但她如今毕竟身怀六甲。
墨银殇闻言声音平淡得不像是在交托自己的性命:“如果不试,我会如何?”秦之炎斩钉截铁:“会死!”墨银殇就笑了:“那你在犹豫什么?”
秦之炎真的开始给墨银殇换血,他收集了合适的血样,找了数十个宫人,轮流供血。墨银殇先前还有意识,到后来就不甚清醒。血液右手进右手出,十五个御医轮流辅佐照料,她时梦时醒,一声没哼。
宋璟轩放弃了所有的政事,半个月没有上朝。朝中上下似乎也感染了他的阴霾,一片沉郁。这些日子他大多时候守在殿外,却从不进去。御医本就紧张,他若在场,他们恐更是拘谨不安吧。
半个月后,墨银殇瘦得脱了人形,宋璟轩第一次被秦之炎“恩准”进去看她。她还笑着调侃:“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膘,全搭进去了。”
宋璟轩将脸埋进她的长发里,一声不吭。墨银殇右手揽了他的腰,颇有些心疼:“七爷也瘦了。”宋璟轩抬头,轻轻吻过她的耳垂、颈项,小心翼翼如同亲吻一件稀世珍宝。
这一次中毒,彻底坏了墨银殇的健康,她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得不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她本就是个好动的,突然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多少有些不习惯。可哪怕只是稍稍的抬手,她也会觉得呼吸困难。
墨氏几次入宫探望,但她身边御医轮流照料,母女二人也说不上什么话。宋璟轩怕她无聊,找了许多趣闻野史读给她听,甚至将政务都搬到昭华殿来处理。
昭华殿终于安静下来,宫人们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有半点惊扰到她。特制的薰香带着中药浓涩的气味弥开来,盖过了花香。墨银殇开始习惯睁开眼睛便看到宋璟轩,他经常吻着她的额头安抚她。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的恐惧,每一次墨银殇睡下,他都担心那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
而墨银殇再也没有过问何家的情况。但她对何巧巧没有半点恨意——她觉得这个女孩子只是深宫大院被迷了心智。于是去留生死,她也不想再追究了。
经此一事,宋璟轩终于也意识到宫中地道太危险,待墨银殇病情略稳,他就将其送回墨家大宅养病,又命工部废去地下密道——如果一个帝王需要从密道逃生,那么他生或者死,又有何区别呢?
墨银殇在墨家大宅,饮食供应仍然是内务府贴钱,她并未有半点收敛,而朝臣们也终于忘记了她的骄奢淫逸,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果皇后想把天捅了个窟窿,嘉兴帝就会去搬梯子。
命虽保住了,但令朝臣痛心的便是皇后小产,且身子不再适合生育。她终究也没能为他留下子嗣。
☆、我……我错了还不行嘛
浩国五年,五月中旬。墨银殇的身体终于勉强恢复正常,能够做些日常之事。但骑马打猎等剧烈运动仍是万万不行的。身体好些之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出宫,被闷了这么久,到冷落了许久的长乐坊寻欢作乐。宋璟轩虽然什么都没说,那一日却火冒三丈。
夜间宋璟轩仍过来昭华殿留宿,墨银殇半夜醒来,见他仍俯案,以朱笔批着奏章。她中毒之后受不得烟火气,这居住的宫室里就全都换上了拳头大小的玄珠,光线十分柔和。宋璟轩那夜穿了件白色锦衣,外面披着金色的风氅,长发如水般倾泻而下,如午夜春江畔,月下谪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