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他刚才一动,从怀里滚落出一件小事物,亮光一闪一闪,在黑暗中分外惹眼。越季伸手拿起,手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那是一朵精致的银凿莲花。
相似的银莲,越季身上也有一枚,越家每个嫡系子孙,都有一枚。
攥紧银莲花,越季失声而叫:“六哥——”
第38章 话前尘
北极星觉得像是被魇压住了,她的面容近在眼前,她的声音近在耳畔,可他醒不过来、他无能为力,唯发出梦呓般的声音:“不……”
越季将耳朵贴近过去:“什么?”
“不要……动……面具。”
“是是是。我不动我不动!再动手生疮。”
她永远忘不了那是怎样的一张脸。揭开面具就如同撕开一条沉年的伤疤,她为自己刚才的卑劣行径深感惭愧。
越季四下张望,旁边就有一间茅舍。独自住在荒郊野岭,不是猎户,就该是樵夫。越季叫了半天们,没人应。
扶着的人身量高她太多,无知无觉的全副重量压下来,越来越沉。她本就不是什么拘泥之人,干脆推了柴扉进去。院中屋内都没有人,可屋子很干净,器具也整洁,不像是废弃的。大概是这一家人大半夜听到外面打斗得激烈,吓得逃出去避难了吧。
越季半扶半拖地把北极星弄到床上,大概查了下,外衣没有破损,也就是并无外伤,嘴角有血迹,应该是受了内伤。她回想着找到他的地方,到处都是血,绝不单只是一个人的,一定是对方也被他伤了。可附近并没有其他尸体。从那你死我活的打法来看,若是对方尚有逃命之力,为什么又留下他的活口……越季忙甩甩头,想什么呢?她希望六哥死个彻底?
最犯愁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伤得不轻,自己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应该尽快送他回城。可她不甘心,她不想把亲人送回到虎穴龙潭。他为什么一直在祝斗南身边,一定是有苦衷。至于为什么不跟家人相认……她绕过‘对当年之事仍无法释怀’这个念头,坚信,也一定是有苦衷。
床上的北极星动了动。
越季赶紧凑过去,一张口,忙又把那个‘六哥’给吞了回去。就算他当真是越孚,如果不想认她,不如就先这么糊涂着。
“你觉着怎么样?要我送你回钟离王那里么?”
越季暗舒了口气,他动作随轻微,可她确认那是摇头。
“可是你的伤……”
“无碍……”他气息不继,顿了一下,“只要……过了……今日……”
“快别说话了,你赶紧歇着吧!”
“有我在呢……”想了想,她又轻声补上一句,伸出手。
北极星感到自己干冷的手一下子被包裹进了温软,只觉大为不妥,下一刻,却又陷入了昏沉,好像回到儿时,偌大的山林里只有他一个人,寂寞到捉起一只路过的小松鼠。小动物们似乎从来都不会惧怕他。热乎乎软嫩嫩的小肚皮蹭过手心手背。这种浑身毛扎扎、又警惕又狡黠的小东西,一旦向你坦露最柔软的地方,那种触感,一直酥到心里……
待到他重新睁开眼,手先一动,好像在寻找什么,直到觉出那种温软如旧,心才踏实了,立即又一凛,怎么可以!忙得抽手,却被紧紧攥住了。
越季笑得像在献宝:“我没偷懒哦,一直握着的。”
手上暖意渐消,脸上寒意渐起,是从面具上传来的。看她的神情,他相信,她的确没有动过面具。
肉香扑鼻,静下来听,还有突突突砂锅盖跳动的轻响。
“呀——”她吐吐舌尖一耸肩,“露馅了。”
一直握着他手没离开,那灶上的热火朝天难道是田螺姑娘所为?
越季从小喜欢睡觉的时候攥着东西,最小时是爷爷的手指,大一点了换做六哥的手。经常醒来的第一句就是:“松开过没有?”
六哥总是一脸严肃地摇头:“没有没有!”
其实想想怎么可能?其他不做,茅房总是要去的。
……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北极星想。可他不想深究。黄昏中的烟火气将禁情割欲的孤魂召回了人间。血肉凡胎,会贪恋,会自欺。一个月中,只有这一天,他不能、也……不想不把自己当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