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疏眉间挤出一抹愁疑:“你这是在说什么?”
长明支着颌的手挪将下来,放去案上,眼色流波,打铜镜中那人皱成一团的脸上划过,又落到那玉环上,清淡一笑:“没得什么,夜深了,想休息了。”
季云疏却并不接话,只问道:“听说你白日里摆了祭台子?”
长明似无意地嗯了声,道:“还遇见了苏榜眼,他送了我一幅画。”
亦未曾多提如何遇见的苏榜眼,季云疏心照不宣似的挪了眼去看那摊在案上的画卷,春山美人烟波淡淡,只画幅泛黄,似很有年岁。
耳边果听长明又道:“瞧着很上年岁,听说……是那巫族巫女的画像。”
季云疏眉梢一抬,宛沾了夜灯月色,定定地挪去她披垂的发上,道:“是你母亲。”
长明孤坐良久,鼻腔里淡出一声哼笑:“对,是我母亲。”
言毕忍不住抬了手去那画上轻拂来去,袖袍垂过,尽是戚哀隐忍。
季云疏瞧的心头愈发不是滋味,虽他亦是母妃早逝,但他好歹也曾承欢膝下。
这般想过,便想说些什么来讨她欢心。但想起近些天忙活的那档子浊事,一时又踌躇该不该告诉她。
故去十几年且从未谋面的双亲,一朝寻得徒累两具白骨,任谁听了只怕心里都会更加不好受吧。
长明透过铜镜,瞧着季云疏忧思不决的模样。心头不快,竟以为他乃是为了那荒唐圣旨无从开口。
“京华寺外那河里……”
“王爷——急报!”
季云疏话尾一顿,叹息,伸手轻抚了抚长明垂在身周的发丝,道:“你好生休息。”
而后步履匆匆远去。
长明眼瞧着那玉带翻花的锦袍衣袂扫过院中晚棠落叶,不留尘迹潇潇而去。
夜的深了,雏鸟鸣静。
院中无人值夜,一只灰白的鸽子湮着夜色身披月白轻巧落在洞开的轩窗上,方停稳当,咕咕叫了两声。
不过两声,床上之人已然睁眼苏醒。
长明起了身,行至窗边,默默将信条自鸽子腿上拆解下来,心头却暗道,这回这只鸽子,真是比上回的聪明多了,还知道绕着人走。
待看清信上所言,长明手边亦无笔墨,便随手扯了丝帕,沾了胭脂,匆匆书就“八月初八,可趁乱逃之。”
距离八月初八,不过日余。这几日里,明明与季云疏同住一方天地,见面的次数却是寥寥无几。兴许缠住的他的,乃是什么了不得的孽障。
总归比她孽,比她障。
便是见了面,二人亦不如从前那般知无不言。说来也奇,不过短短几日,季云疏竟恍真遭了什么魔障,一夕消瘦面可抚骨,眼周青黑,只那双眼里,寒厉果决分毫不减。
长明每每见他如此,总忍不住想开口问他,但触着腕间那冰凉入心的玉环,总回回梗口郁心。
很快,便是八月初八。
是日早,天光未熹,王府便沉在了一片热闹欢腾的景象里。
长明对着清冷的屋子,听着屋外人来人往欢颜笑语,默默抬手算了一卦。
大吉日,宜嫁娶。
想必是道爷挑的好日子,只不知道,宜不宜奔逃。
门外的丫头们等的着急:“姑娘,好歹也开个门,迎个吉时梳个妆才好啊,若误了时辰……”
长明淡若开口道:“你们无需管我,那些个俗礼便不必多做为难,去忙活王妃入门的事罢。”
丫头们还想说些什么,忽闻身后传来沉如水般的问询:“怎么了?”
季云疏望了眼垂首立在廊下默默无言的盘锦,道:“盘锦,你说。”
盘锦头也不抬:“姑娘不愿开门,也不梳妆。”
季云疏沉吟片刻,道:“便随她意。”
左右今儿这婚也不可能结成,不过是为了引某些狼虫跳墙。日后他们的婚礼,自要更盛大,更全妥些。
季云疏看了眼门头廊下悬挂的红绸喜帐,皱眉道:“今日任何人不得踏足此地。”
丫头们一愣,心绪复杂纷纷矮身答是。
又听季云疏朝着屋内道:“你若嫌吵,便呆在此处不要乱走,自有人护你周全。”
分明是三段句,长明却只捡了前两句入耳,闻言也只意味一笑,隔着门板对着那欣长挺拔的身影道:“你放心,今儿我就呆在这里,万不会妨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