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洛达年满十六,在她生辰的当夜,青云依着承诺,将她偷偷带出了公主府。
与她在江湖闯荡一个月,是青云送给公主的生辰贺礼。
那个时候,洛达尚不知她的女儿身,而青云唯一的要求,是让她也扮成男子以方便出行。
想来也好笑,她们都为女子,却从未同时以红妆示人,在府中是一男一女,在府外是两个英俊少年。
同样是墨发高挽,同样是青色长衫,洛达学着她腰间佩剑,学着她挺胸阔步,学着她的一举一动,但一颦一笑中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女儿柔肠。
但她的个子高挑而匀称,一个挑眉,一个抬手,一个扬唇都透着英气潇洒,比起身边的洛达反而更似个有修养的世家公子。
她们从京城向北进发,任由洛达挑选喜欢的路,走累了便投栈歇息,闲下来便聊天喝茶,偶尔出手打抱不平,有时也会落荒而逃,刚开始的一切都如洛达的想象中的江湖那样,到处都是有趣的人,四周总有奇怪的事,人们会相拥而泣,也会突然破口大骂,有其貌不扬的人一鸣惊人,也有看似英勇的人畏首畏尾。
寻找公主与缉拿青云的告示已被贴满大街小巷,但没有人能识破她们的真实身份,那种感觉惊险而神秘。
在洛达眼中,远离宫城府门与繁文缛节的江湖可以让人任性而为,只做自己想做的,可以不做自己不情愿的,而她从未如此随心所欲地活过,直到半个月后。
有人在大街上强抢民女,洛达自然要拔刀相助,但她手中的佩剑毕竟只是摆设,一番慷慨陈词之后,一直默然跟随的青云寻机拔剑出手。
就这样,她们得罪了地头蛇,只见一个挨了一巴掌的络腮大汉一抬手,满大街的乞丐小贩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吓得洛达惊叫一声。
武功再强的高手也抵不住千军万马,颇有经验的青云眼明手快地护着她突破重围,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那些人的纠缠,却发现在打斗中不小心弄丢了装着盘缠的荷包,身上只剩下不到一两碎银子。
更惨的是,她们身上连可以变卖抵押的饰物都没有带,无法开源,便只能节流。
冬日已近,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辛苦,只能住最偏僻最便宜的客房,只能买最简单最省钱的吃食,不能沿街随意收买稀奇的玩意儿,不能随便一掏荷包便能救济贫寒百姓,受尽了无奈的饥寒交迫与旁人的冷眼相加,洛达渐渐少了惩奸除恶救民于水火的兴致,但她不说放弃,青云也绝口不提回去的事。
在一座山城中,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为省些银子,她们投宿到了山脚下的一座僻静的客栈,不过多久,洛达发现一向从未生过病的青云突然发了高热昏迷不醒,顿时手足无措,急得只能大哭。
好不容易才恢复冷静后,她跑去找掌柜的帮忙,却被骂了出去,只能孤身一人在空无一人的大街找大夫。雪下得很大,风刮到脸上像是刀割一般痛,她几乎睁不开眼睛,跌倒了很多次,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医馆,用尽了力气前去敲门,惊起风中传来一阵骇人的狗吠声。
医馆的门终于开了,来的人却是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由分说便将她架了起来扔到了大街之上。
她重重地陷进了雪地里,凉凉的,全身上下却无一处不在疼。天旋地转中,雪花肆意地落在她的脸上身上,融进了她满脸的泪水里。
她躺了许久,全身开始麻木时,有一双手伸了过来,虽然冰凉,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抬眼,望着披着风雪而来的来人,洛达的声音哽咽:“青云哥哥,我好没用……”
那夜,她们相互搀扶着回去,曾经在印象中最为温馨的雪夜似是噩梦中的恶魔一般残忍而冷酷。
洛达在她的床头边守了一夜,不停地将在雪中冰凉的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也许是诚心所致,也许是根骨极好,第二天一早时,她的高热竟然退了。
待她醒后,洛达一脸疲倦,惊喜中自然也有委屈:“青云哥哥,我们回去吧,我想吃严嬷嬷做的桂花糕了。”
当天晚上她们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第二日清晨便启程。
就在那一夜,她们的客房中闯入了训练有素的杀手。
那是洛达一生都难忘的血雨腥风,她终于见识了真正的江湖。
遍体鳞伤的青云用一把剑扫出了一条血路来,拼命护住了她逃到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