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懿听后沉默了许久,问道:“你辨清了吗?”
我摇头,道:“都说天意难测,但我倒觉得这人心可比天意难测多了。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既然我辨不清,那老爹你今日能教教我吗?”
崔懿也摇头,道:“这种事哪怕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子也教不了。”
我追问道:“老爹你既然教不了我,那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崔懿想了一会儿,道:“你问吧。”
“若你能选,你是做赵羽将军,还是做盛太/祖岳胤?”
话语落,寂无声,月色下崔懿平静的双目生了变化,变得更为幽深难寻底。
良久后,他反问道:“若让陛下选呢?”
我不假思索道:“赵羽将军。”
“为何?”
我道:“于我而言,忠义二字比权力更加诱人。”
“权力是实的,忠义是虚的。”
崔懿的这八字掷地有声,让人极易觉得这便是真理。
但我不觉,因为我正看着夜空。
无星的夜空有时也能给人指明方向。
我微笑道:“人生在世,顶天不过百年,可见这实的权力至多留存百年,但虚的忠义却能流传千古。”
崔懿嘲弄道:“千古忠义不过千古虚名罢了。”
我平静道:“百年权力岂不也是百年身外之物?”
崔懿不答,只是望着月。
“其实此问无关对错,终究只是取舍不同罢了。”
随后我又叹道:“只是朕仍不知崔将军到底取的是什么,舍的又是什么?”
崔懿依旧不答。
不知过了多久,耳旁才响起了他淡然的声音。
“臣只能告诉陛下,臣不是岳胤,更不是赵羽,臣只是臣。”
又不知过了多久,院中才响起了我平静的声音。
“兴许这便是最好的答案。”
之后我二人又随意至极地谈了一些事,谈了皇后,谈了景真和景善,甚至还谈到了方才刚用过的那顿晚膳。
谈到晚膳时,崔懿再度将我的厨艺赞扬了一番,我听后脸上笑开了花。
夜越黑,月渐亮。
这场谈话在不知不觉中便到了尾声,我也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老爹,你说句实话。如果崔灵是男子,这天下是不是早就没有我们楚家兄弟什么事了?”
崔懿瞧了一眼院中的那颗花已谢完的梨树,淡淡道:“这世上又不是没出过女皇帝。”
片刻后,他长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她遇到了一个傻子,变得比那傻子还傻。”
我笑道:“傻子有什么不好?”
崔懿反问道:“傻子有什么好?”
我扳着指头,数道:“傻子会说故事解乏,会说好话讨人欢心,还会做好吃的满足人口腹之欲。”
崔懿似想起了什么,怀念道:“旁的不说,方才的那道冰糖雪梨汤确实不错。”
“前几日上朝时,我瞧你时不时掩嘴轻咳,今日才专程做了这汤来孝顺你,润肺止咳,最合适不过。”
崔懿听后又默然了许久,久到天边的星似忍不住都要探出脑袋来。
最终他大笑了起来,笑得身子颤,笑得脸纹深。
这是我第一回见他笑成这副模样。
我不解道:“老爹你笑什么?”
“我在笑,这人年纪大了就喜欢甜的。”
听罢,我也大笑了起来。
我二人的笑声似穿破了云霄,传到了天际的月上,惊得天上的月神施错了法,让地上的梨树开了花。
……
临回宫前,皇后又和崔懿单独叙了会儿话。
出来后,皇后的脸色有些古怪,我见后笑问道:“怎么了?”
皇后疑道:“今日你和爹说了些什么?”
我故作神秘,得意道:“不告诉你。”
皇后轻挑眉,微眯眼,以此来表示她的不满。
我不顾,仍朗笑道:“那可是我们父子之间的秘密。”
☆、皇帝的日记:二十六杀下
世上最绝望的事莫过于,当你在外头耍了一整日,疲惫不堪,回屋后正欲倒头大睡时,忽然发现你本以为已经做完的事,竟然还没有做完。
我看着龙案上半堆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折子,发了很久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