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尽头_作者:无声礁语(52)

2018-02-08 无声礁语

  在她死后我再也没有拿起画笔。和夏眉相比,我可能不具备成为职业画家的天赋,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创作欲望。我必须有一个强大的正向的动力才能画下去。我的缪斯女神随波而逝了,我的创作之泉也枯竭了。我做不到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提笔,就连悲伤和绝望泪水也能变成笔端的丹青彩墨。

  我做不到。

  “There is no then。There is no after。”

  我在日记上写下句话。

  以前荼白为了找欧洲古代的战争和贵族的感觉,我们一起看过费雯丽主演的《汉密尔顿夫人》。电影对两个主角美化得太多,但有一个细节很还原:艾玛·汉密尔顿在纳尔逊死后,流落国外,穷困潦倒,以至于为了生计偷酒。

  我曾经想过,艾玛天生丽质,即便孑然一身,以她的美貌,隐姓埋名随便嫁给一个有钱的平民,后半生也衣食无忧了。但纳尔逊死了,她也就心如死灰了。“There is no then, There is no after"。怎么活对她来说都无所谓了。

  我也一样。当初决定学画是为了荼白,荼白不在,我也画不下去了。

  我只有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我想着和荼白的一切,看着时钟一次次过零点,看着日历一篇篇翻页,想着我到底还要这样活多久。春天的尽头,荼靡花又开成了一片雪白。春过了是夏。两年前的夏天,我一边准备高考,一边期待着魏昭质和糜章能冲破重重阴谋陷阱的过上相携纵马快意江湖的生活。我那时不知道,那个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我见到了荼白本人。夏天又要到了,我却再也见不到荼白了。

  我本该保护她,让她一直开心地、不受打扰地写作,却成了让她封笔的原因之一。她为了和我在一起,又不知承受了多少连父母都不能告诉的压力。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晚上我如同一具尸体,但白天我依然靠着惯性继续以往的忙碌生活。

  直到有一天,我一睁开眼,竟然醒在医院里。

  旁边有低低的呼噜声。我转过头,果然是老爸。

  我记得我还很小的时候,家里赚钱不算太多。老爸抠门。为了尽量省电,到了夏天,一家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睡,这样可以只开一台空调。

  老爸经常有应酬,或者到外地谈生意,很晚才回来。凌晨大门一响,接着浴室传来一阵潦草的水声——是老爸回来了。这阵响动之后,我会开始睡得不□□稳。

  接着老爸推开卧室的门,和老妈说几句话,“这单生意我看有门。”或者“我看这次有点悬啊,明天我还要多跑跑。”然后看看我妈怀里的我“小璋今天又淘气了?”“她比去年又长高了啊。日子过得真快。”偶尔还带着一身酒气摸摸我的头,“这小崽子像她大姑姑,看这眼睛鼻子,唉……”等弟弟继辉出生之后,他还要看看婴儿床里的继辉,“好儿子,快长大吧”念叨一番。这样一折腾,我肯定就醒了。

  但我小时候怕老爸,不敢和老爸说话,所以一般会装睡。

  老爸躺在床上,要么操心得辗转反侧,弄得凉席嘎吱嘎吱响,要么累得沾枕就睡,鼾声震天。我接下来就难以入眠了。我妈大概是习惯了,和我爸说完之后照样能睡。

  差不多到了我快十岁的时候,小妹媛媛出生,加上家里的生意终于做大到连抠门如老爸也敢放开了享受生活,我们从两室一厅的小居民楼搬到了跃层豪华公寓。我们一家人每人一间卧室,空调随便开。渐渐的,老爸在经常做生意的地方都买了房。我再也不会半夜被老爸吵醒。见老爸老妈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但隔了十多年,一听见那呼噜声,我就知道是老爸。

  老爸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睡着了,还累到打呼噜。侧影的形状像个歪掉的梨。再名牌的衣服也着遮不住啤酒肚和渐渐驼起来的背。

  那是一个温暖明亮的下午,阳光极好。老爸头上的白发在被阳光照得微微闪着光。就在我上大学的这几年,老爸的头发白得很快。

  我看着老爸的侧影发愣。

  门开了。

  “哎呦,别睡了。小璋醒了!”刚刚回来的老妈急匆匆放下超市的塑料袋,冲到病床前。老妈妆都没好好化,只随便涂了口红。暗沉的脸色配上鲜红的嘴唇,看上去有些滑稽。要在平时,很难想象老妈这样就出门了。

  老爸惊醒,看见我醒来高兴得两眼直放光:“这傻孩子,总算是醒啦!你说说你这是何苦来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