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地看一一眼仲康,再将脑海里那个鲜明的人物画像与这个人重合起来,发现竟然几乎没有一丝相似的地方。是的,以前的仲康活力四射,矜贵得不可一世,而现在的他,枯朽年老,麻木无趣,简直判若两人。
玄妻其实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虽然恨过仲康,但是却没想过他会落得这样的场景,他比她还要年轻,但是现在他却要在这个孤寂的地方度过漫长而无聊的人生,是怎样的痛,是怎样的恨,可以让一个少年折磨成一个老朽,是怎样的痛苦,让一个每天嘻嘻哈哈的男子甘愿忍受这十年如一日的寂寞?
玄妻动了动唇,半晌才问道,“你是仲康?”
仲康看着她狐疑的神色,点了点头。玄妻的心顿时七上八落没个着地的,她当年因为伯封的死而迁怒这个少年,从没有去管过他,也没有想象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这样的仲康却让她产生的愧疚,一半是因为伯封,还有一半单单是因为这个少年。
若是伯封泉下有知,知道自己死也要保护的少年过成了这个模样,该有多伤心,就连她看到了也不忍呀,她曾经也是这样的疼爱这个少年,将他当做是伯封最好的玩伴,甚至将他当做自己的儿子。
想到这里,玄妻不住地呜咽,她开始恨自己,恨自己这么狭隘,恨自己的不作为毁了这个少年,仲康看见这样的玄妻,也不禁有哭的欲望,这些年,他活得浑浑噩噩,但却鲜少有眼泪,他觉得自己的泪早就随着伯封的死而彻底流干了,他挺了挺胸膛,用那双瘦弱甚至长满皱纹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像以前一样说道,“姨姨,我这些年过得很好,什么都不缺,没挨过饿也没受过冻,只是老了一些,真的没关系的。”
玄妻听了以后,哭得更伤心了,她知道是这个孩子太倔强了,不想让她伤心,但是看到他这个样子怎可能不难过,她擦了擦眼泪,抓住了少康的手,那双手真的很瘦,像一个小孩子那般大小,只是没了孩子的光滑细嫩,那都是岁月的痕迹,是他自己对自己的惩罚,想到这里不由鼻子又一酸,只是她忍住了,她不想连这个孩子的自尊心也夺走,不想让他觉得自己认为他很可怜,他曾经是那样好胜骄傲的孩子,怎能忍受这样的目光?
玄妻强拉出一个微笑,对着仲康说道,“现在还想不想吃姨姨做的桃花糕?”
仲康假装的坚强立刻就被这样强势的温情给冲垮了,他依偎在玄妻的怀里,哭得像个小孩子,玄妻拍了拍他的背,像无数个日夜一样安抚着他,仲康哭了很久,终于发现自己的失态了,他离开玄妻的怀抱,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哽咽道,“想。”
那些年,他无数次嫌弃玄妻的桃花糕,现在却成了他最美好的回忆,他多想念当年,那时候伯封还在,所有人都在。玄妻最喜欢做桃花糕,但是很难吃,每当她端出一盘盘精致的桃花糕的时候,仲康都害怕,他不懂为什么玄妻做了无数次桃花糕,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做的这么好看的糕点却比□□还要难吃,最让他想不通的是,这么难吃的糕点,后夔和伯封都会笑着将它们吃光,直到现在经历了人间冷暖世事无常后,他才知道,那些难吃的糕点都是玄妻的爱,是他们一家人的幸福。
玄妻点了点头,“好,姨姨明天就做给你吃,只要你不要嫌弃我做的难吃就行。当年我做的桃花糕,就只有你这个调皮鬼说不好吃。”
“再也不会了。”
玄妻站起身来,拍了拍裙上不存在的灰尘,这样压抑的气氛实在是难受,她怕自己无法忍受这样的悲伤而哭出来,她再看了看仲康,轻柔地说道,“我现在要走了,明天我再过来看你。”
仲康点了点头,看着玄妻转身欲走的那一霎那,还是将沉压在心里多年的没有问出口的话问了出来,“你还恨我我?恨我害死了伯封?”
玄妻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道了一声,“不恨。”
时隔这么多年了,本来有的恨意都已经消散了,更何况仲康将自己折磨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已经受到了惩罚了,她还有什么可恨可怨的呢?再说那都是伯封自己的选择,是伯封选择了这条道路,她还有什么资格怨恨呢?
仲康却笑得像个孩子,仿佛欠了这么多年的债终于还清了,也许他苟活了这么多年,不过就是想要一个宽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