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之痛。
见泥躯仍静伫一旁,他瞧了心烦,沉声道
「出去,我没唤你不许进来。」对他而言,眼前这「福佑」只是养着泥躯的假人,他无法也无须用对待福佑的面容,去对待她。
「是。」泥躯福身,立马退下,从不拂逆他,没第二句啰嗦,自然更不会有福佑偶翻白眼的腹诽眼神。
屋里,恢复静寂,窗扉虚掩,挡去外头日丽阳光,天人之居,竟显死气沉沉,他只影独坐,心思没留在书册上,翻也未曾去翻。
淡若清水的无味日子,成为楣神的千万年来,他早该过惯,也知如何打发漫漫时岁,怎么现在才短短几日,就觉得空虚寂寞冷?
觉得思念,觉得难熬,觉得……痛。
痛到……甚至在半刻前,恍惚以为,感知到她的一丝气息,近在咫尺,未曾远扬。
然他不只一次施术,每个深浓静夜里,彻夜未眠,一体分三魂,各往天地人三界,去探寻、去追溯,要找她的离魂究竟何在,却回回失望。
她是真的未在任何一处,所能寻到的,不过是些往曾贴身之物上所残存……最后悬念。
可是,福佑,在你悬念之中,梅海雁不可抛,那么,我呢?
你宁要回忆,宁要他,却不要我……
「单单纯纯,只做师徒,这样更好些,像以前,活得自在轻松……到底是哪个蠢蛋,说出这种畜生活……」好啦,是他,就是他。
根本是他自己做不到,只好湮没证据,假装自己仍是宠徒好师尊,没有妄动凡心、没有心存绮思,否定掉自己曾信誓旦旦那句一一
娃,你在我眼中,单纯就是个孩子,我年纪当你十代祖先绰绰有余,况且我是神,人类那些多余性欲,不存在于我身上,你怕我对你做什么——这念头,对我,才是亵渎。
是他,亵渎了神心在先,又想私藏凡心在后,落得今日下场,一点也不冤。
冤的是……他将原本轻易能拥有的,错松双手,任其消失无踪。
后悔莫及。
近来凡间时常发生怪事。
说大也不大,要说小嘛,又着实古怪得很。
月老苦恼到白眉打结,往上界禀明天听,倾诉冤屈,省得大家怪罪他老眼昏花、不务正业一一近日姻缘线连断数十把,旷男怨女突然爆增,无论他老人家怎么打结重绑,红线恁是不听话。
他老人家亲下人间一趟,微服出巡,瞧瞧究竟哪儿出了差错。
就说第一对婚配,天作之合,两小无猜,双方尚未出娘胎前便订下娃娃亲,更别提自小到大,哥哥长妹妹短,感情如胶似漆甜蜜蜜,不成夫妻没天没理——结果,元宵花灯夜,月圆人团圆,街道上的灯,河面上的光,将沁泠浓夜点缀得美轮美奂,哥哥给妹妹买了盏提灯,是月儿形状,妹妹却喜欢方才看见的莲花模样,两人斗嘴几句,哥哥突然说「你这性子蛮横,我都不知该如何待你了!」,于是,换来响亮亮一巴掌,从此哥哥妹妹见面不相识,妹妹很快被邻人追走。
再说第二对,两家素来世仇绵延多年,长辈早立过毒誓,蔡包两家永不联姻,偏偏越是严禁,越容易生出逆子逆女,果不其然,这一辈的蔡家儿子爱上包家女儿,两人相约私奔。
月老老人家躲墙角,看包家女儿爬上府墙,蔡家儿子在墙的另端接应,老人家捻胡呵笑,这段姻缘好,私奔年余,小俩口带回龙凤胎,蔡包两家因而关条转好,携手共创一个蔡包富豪传奇……
包家女儿嘿的一声,跳下府墙,蔡家儿子居然失手没接好,包家女儿狼狈摔了个狗吃屎,女家面子挂不住,嘤咛哭了出来,蔡家儿子手忙脚乱,替自己辩解「你太觉了,我明明接住却支撑不了……你以后少吃点,不然我不知该如何待你了……」
月老手中红线断了。而蔡包两家恩怨,继续延长一百年。
第三对更冤屈了,洞房花烛夜,万事抵定,该拜的堂、该饮的合卺酒、该揭的红盖头、该剥的蟒袍霞帔,无一不水到渠成,绮罗帐里,传出让人脸红心跳的吴侬软语,男声粗喘,女声娇嫩,饶是月老这等年岁,偷听壁角也听得老当益壮……那档事不就这么回事,男人说「你别怕,为我忍一忍。」,女人羞赧无比,那声「嗯」,应来何其软糯。
想当年,月老年轻时,类似的下流话也说过好几句一一你这么小、这么嫩,我真怕将你弄坏了一一不过是基本台词,男人确实低吐了这几句,后头又补上「你把我绞得这般紧,我要怎么动?乖,放松些,让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