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及良时_作者:初云之初(259)

2018-02-09 初云之初

  这一夜的晚膳,真真是不欢而散。

  锦书在心底叹口气,示意内侍将承安扶起,送回偏殿去。

  他却在内侍搀扶前先一步站起身,向她一笑,道:“我无碍的,谢娘娘挂心。”

  “回去睡一觉,歇一歇再说别的。”锦书最后叮嘱道。

  承安笑了笑,转身离去,背影之中有种难掩的瑟缩,肩膀紧绷的像是抗拒所有人的受伤野兽。

  锦书垂着眼睛,忽然不忍心再去看了。

  承安是在母亲和秀娘身边长大的,对于“父亲”这个词汇,一直都是在别人口中听到,却从没有亲眼见过。

  即使是在最讲求团圆的年夜宫宴上,负责操持六宫的贤妃也会心照不宣的将他名字划去,只留下年夜里喧闹宫闱的寂静一角相伴。

  第一次见到圣上,是在他七岁那年。

  宋氏带着他出去,绕过小径,打算返回住处时,就听前面内侍开道,扫了一眼,慌忙拉着他一道跪下。

  说是见到,但其实,也就是远远的望了一眼。

  然而回去的时候,宋氏很高兴,笑着同他讲,说他生的很像父皇。

  虽然还不明白她那时候的欢喜,但他还是敏感的感觉到,她其实并不讨厌那个一直冷待她的男人。

  甚至于,有点喜欢。

  嘴唇动了动,他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宋氏临终的时候,只有他和秀娘守在床边。

  那天,他进门时,隐约听见宋氏压低了声音同秀娘说话,似乎是有意避开人。

  这里就只有他们三个,躲避的,无非是他罢了。

  鬼使神差的,他凑到窗边去,偷偷听了起来。

  “我大概是快死了,”宋氏声音断断续续:“临了了说句话,你别笑我。”

  秀娘在她身边坐着,无声垂泪,听她这样讲,又笑了。

  “你自己也说了,临了了,还有什么好笑的。”

  宋氏自己也在笑,笑完了,才缓缓说:“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很想见他一面。”

  秀娘不知是心酸还是怎么,也没顺着她,而是苦笑着说:“你也知道不可能。”

  “也是,”宋氏顿了顿,方才轻轻道:“我死了,大概连个水花都惊不起,在他耳边一过,就没了。”

  他从不知道母亲这样的心意,站在窗外,人都有些呆了。

  许是母子感应,他刚一发呆,便听宋氏咳了一声:“是承安回来了吗?”

  “没有,”秀娘出去看了一眼,道:“你听错了。”

  “说起承安来,我只怕要将他托付给你,”宋氏喘息声音低低的,叫人跟着喉咙发闷:“他性子倔,认准了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要是着相了,你多劝劝他。”

  秀娘轻轻应道:“嗳。”

  宋氏翻一个身,目光有些空洞的看着床顶:“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这么大了,这么好的孩子,却有我这么一个娘,可惜了。”

  秀娘擦着眼泪说她:“儿不嫌母丑,你瞎想些什么呢。”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宋氏无神的目光中有了几分光彩,看向秀娘,道:“阿秀,你知道吗,承安出生三天之后才睁眼,眉目那么像他,那时候,我好欢喜……”

  她眼睛一合,眼泪无声的流了出来。

  这大概是被她压在心底好多年的话,对着儿子没办法说,对着秀娘羞于开口,也只有在临终之前,才能痛痛快快的吐露。

  也是凄凉。

  接下来的话,承安没有再听下去,转身去了一处偏僻的凉亭,静坐了许久许久。

  斯人已逝,他很想为她做点什么,哪怕是叫她的坟墓离他近点也好。

  然而,终究是无能为力。

  回寝殿的路上,锦书始终没说话。

  圣上也一样。

  一直到二人洗漱完,上塌之后,他才环住她腰身,低声道:“怎么不理朕?”

  锦书同他做了这么久的夫妻,不似此前拘束,叹口气,直言道:“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黑暗之中,圣上将她抱到怀里去,手指温柔的摩挲她长发:“觉得朕太过无情,对他太坏?”

  锦书额头贴在他肩上,静默一会儿,方才道:“他还是个孩子。”

  “都多大了,”圣上摇头发笑:“哪里还算得上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