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_作者:列姑尾(11)

2018-02-07 列姑尾

这淮安知府黑肤浓眉生得又人高马大,言谈举止却尽是书生儒气。每每逢他与爹说话,我便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好容易曲终人散,别院里只剩爹与我并几个使唤下人。我看着下人们进进出出收拾残局,再环顾一圈这栋雅致的小院,这是一个清廉到做了十几年的官还举家住在衙门里的人能买得起的院子?
月上中天,爹他老人家举杯邀明月,我往他杯里续上茶,压低声音:“传闻淮安知府清廉,到现在还举家住在府衙中,我看不尽然。”爹看了一眼来去穿梭的下人:“我们受邀来驯狼,便只管训好狼。其余不相干的,你少管。”
我自幼跟着爹外出替人驯兽,这几年也能独立接外单,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自然晓得,但近年爹已经很少特地嘱咐我少管闲事。看来他也看出淮安乃是浑水一池。
“从今日种种来看,梁拥对我们倒还算有礼。”夜风微凉,我往嘴里灌了一口热茶暖身。
爹轻哼一声:“何止有礼!”的确,梁拥对外一直是两袖清风的形象,此次却为了两个驯兽师弄这么大排场,说是重视礼仪周到,未免也太过了些吧?我心中突有些不安,问爹:“那我们该怎么办?”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说话做事多留个心眼儿。”爹起身回屋,又转回来低声:“先不急着同飞鸿联系。”
翌日梁拥没露面,只派了个使者来领着我们去看那匹野狼。路上使者同我们讲了讲那匹狼。才知它乃是知府唯一的儿子梁确的爱宠,原本十分温顺讨喜,但两个月前不知怎的突然变得狂躁难训,甚至兽性大发咬伤了梁确。那梁确躺在病床上仍对自己的爱宠念念不忘。下个月就是梁确二十岁生辰,梁知府爱子心切,这才急急忙忙派人请爹出山,想在梁确及冠礼前把狼训好作礼物送给他。
使者把我们带到郊外一所破旧的房子,野狼被关在里面。
梁确还给他的狼取了个名字叫混沌。混沌?天地开辟之前的混沌,还是上古四大凶兽的混沌?
但在我看来,这匹被关在铁笼子里的野狼连混沌的一根毛都及不上。爹看了使者一眼,那人支吾着说:“因它平日里太凶躁,总叫唤,我怕它引来狼群,所以……”
“所以你们就不给它吃”我打断他。他心虚地点了两下头。
“糊涂!”我蹲下去看着笼子里那匹叫混沌的野狼,“还不快去拿吃的来!”大概被我凶恶的语气惊到,使者转身跑出了房子。“它饿成这样怕不是什么都吃得,我去看看。”爹追将出去。
那个被叫做混沌的野狼,它此时正奄奄地趴在笼子里,两眼涣散地看着我,不时发出一两声低低地叫唤。我的心突然紧紧地纠在一处,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摸它的头。它眼睛里忽地闪出亮光,抬头在我手上蹭了几蹭,像是在寻找什么,但很快又恹恹地趴下去了。傻狼,我又不是你的主人,身上怎么会有他的气息呢。
我和爹把混沌从笼子里放出来,花了两天与混沌相处。但情形并不乐观,大概是饿怕了,它没有再狂吠,只是奄奄地,吃得极少,不跑不跳,把它放出来也总是要爬回笼子里去。我猜它一定是想念自己的主人了,爹深以为然。
于是两天后我们站在梁确的床边,大夫替他换好药佝偻着腰出去了。
“两位请坐吧。”我委实不客气地坐下。“原该小生去拜访两位大师,但小生行动不便,还望见谅。”
梁确伤在腿上,的确不好行走。“我听闻梁公子与他的爱宠亲近如兄弟,怎的它不过小小咬了你一口,你便看也不去看它一眼了吗?”
“卢姑娘此话……”
“你不必拿你的伤来唬我,你的伤还不至于连床都下不得,轮椅都坐不得。”我看着梁确的眼睛,他低垂着眼睑不敢看我。
回去的路上爹责我把话说重了,我却不怎么赞同,若我不把话说重一点,怎么能诈出梁确的真话。

  第六章

  说来淮安知府梁拥其人年轻时板正刚严,臭脾气的名声传遍十里八乡,以致到他三十岁时还没有姑娘肯嫁给他,后来终于得了新搬来的一户人家的小姐青睐,才解决了终身大事。两人婚后梁拥便从一个小小的县丞做到知府,不到两年他妻子又给他添了个大胖小子,梁知府是高兴得合不拢嘴,给孩子取名确,以表示自己对妻子确定无疑的心意。当初此事还被传为一段佳话。
梁拥一生只得一房妻室一个儿子,是以对儿子格外溺爱。梁确长到十岁没挨过一点儿骂没受过一点儿伤。他倒也争气,两岁能识字三岁会背诗,长到七岁时已然能出口成章。于是淮安百里千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知府大人有个神童儿子。就在整个知府衙门都为此欢欣鼓舞的时候,梁夫人却发现了自己儿子的不对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