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重臣生息全无,有低头喝闷酒的,有不屑一顾的,有满脸紫涨的,也有羞愧耳赤的。
林将军霍然起身,朗声道:“潘大人不要打自己的脸长别人家的威风,林某不才,但在此起誓言:有林某在的一天!便有我朝在的一天!”
潘佑看着林将军,目中尽是欣赏之意,然而不过一瞬,便是痛心疾首之色,“林将军气壮山河,潘某敬服!但举朝之下,还有几个林英雄?宋国雄踞江北,有称霸天下之心,我大唐国年年朝贡,犹养虎患,还有何种心情欢歌燕舞?还有何等心情酒肉填肚?”
武将皇甫继勋再也忍不住,此时拍案而起,“潘佑!你不过是一介词臣,却用一张嘴搅浑了一池水!你信口雌黄、目中无人!我大唐国人才济济,别说只有一个林将军,本将也是骁勇善战!若是宋军来犯,本将定然削平他们的脑袋!”
潘佑极为不屑,都不看他,只是冷哼道:“草包!”
那皇甫继勋为大将皇甫晖之子,皇甫晖曾血战至死,北宋主赵匡胤对其是敬佩至极,将他的灵柩抬出城时,宋军立于长街两侧哀悼,而大唐百姓得知皇甫晖殉国的消息之后,全城恸哭了三天三夜。
也因此,皇甫晖的儿子皇甫继勋被国主寄寓了深深的厚望。
都说将门无犬子,可这位将门之子偏偏如潘佑所说的为一个草包,领兵打仗不会,声色犬马那一套样样精通,仗着父亲的荫庇不知怎地就变成了金陵首富,占有无数名园林佳苑,家中金砖的缝隙连一个小蚂蚁也钻不进去。
皇甫继勋受别人的奉承惯了,何曾受到这样的斥骂,满脸的横肉涨成了猪肝色,额上的青筋仿若蚯蚓般,他握紧了拳头,几乎就要当面给潘佑一拳。
殿上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一触即燃。
张洎与潘佑不和是举朝皆知的,此刻他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见潘佑成了殿中惹人生厌的钉子,大为痛快。
嘉敏轻叹一口气,若不是潘佑今日此言,她又怎知国家朝中竟然是这种局面?
她知道潘佑是难得谏诤之臣,担心他成为众人攻讦的对象,温言道:“潘大人无需激动,今日原是本宫的疏忽,本宫不知道朝天髻竟有这等寓意,让大人费心了。既是朝天髻有不吉之意,本宫再也不会梳这种发髻,更不许宫中嫔妃梳此发髻,还望大人宽心。”
说也奇怪,潘佑本正当气焰狂傲之时,听了国后的温言软语,竟是出奇地恭敬揖礼道:“是,臣造次了。”
殿中气氛和缓不少,国主也长吁一口气,心中暗叹这个潘佑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说话是丝毫也不顾忌,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只要他就此闭口,这次就准备放过他。
☆、第二十三章 春夜宴(3)
眼看苦心孤诣的计谋就要落空,温修容给张洎一个眼色,张洎会意,又道:“潘大人口无遮掩,只怕是尚未完全倾尽心中所忧。张某怎么听闻坊间小巷中到处都在流传着潘大人的一句诗,说是‘桃李不虚夸烂漫,已输了东风一半’……”
国主闻言大震,脸色青白交加,犹如尚未烧好的白瓷,带着不祥的青色,他精于词赋,怎会不知道这两句诗的暗讽之意?他微微俯下了身,问向了潘佑:“潘卿,此诗当真为你所作?”
潘佑坦于承认:“的确为臣所作。”
国主忍耐的愤怒终于爆发于桌案上的重重一击:“荒唐!你是我大唐之人还是他赵宋之人?为何讽谕我大唐国土尽失!”
潘佑耿直着脖子:“微臣只是实话实说,我大唐已尽割江北之地,又年年纳贡,不是输了一半又如何?”
“朕知道。但国耻只可君臣商议,共谋大计;不可传于民间,以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官家恕罪!”潘佑跪在地上,言辞咄咄道,“臣空有一颗忧国之心,却是无能为力。臣最近听闻官家沉迷后宫,日日弦歌词赋不绝,为了国后不惜巨资修红罗小亭,其绫罗绸缎、珠玉金宝更是铺张奢靡,臣以为此为不祥之兆,也正是如此,才至于纵容国后娘娘今朝梳了朝天髻,惹得天下人笑话。”
国主冷哼一声,拼命忍耐心头的火气,他气极反笑:“原来说到底,你是叫朕明白莫要为了一个女子而荒废了国事!朕宠爱朕的国后,有何之错?!难道在你的眼里,朕的国后是一个妖后?还是一个祸水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