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昌宫为库藏之所,四周皆是水环绕,位于荫蔽之地,更是比其它宫室冷上许多,桌案边炭盆里的红毯烧得只剩下灰烬,冷气像是从地里面钻出来一样。
萧俨又冷又渴又饿,求见国主又不得,早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又不好发作,只得耐心等着宫女们给自己送上膳食茶汤。
哪知等到一抹勾月挂上西天,仍不见传召的内监过来,萧俨一整天没有吃饭,已是饿得头昏眼花,冻得浑身直打哆嗦,再也坐不住,起身准备去问询情况,怎知宫内烛火黯淡,就连门窗也被关得死死的了。
萧俨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再也忍不住,将门拍得山响,这才有个躲懒吃酒的小内监跑了过来,慌天忙地给萧俨开了门,萧俨一脚踹开了开门的小内监,像一股旋风冲了出去,竟也十分奇怪,德昌宫没有一个拦截他的侍卫。
一直闯到了光政殿,殿中灯火辉煌,堆积如山的奏折已经不见,随之不见的还是国主的身影。
“官家呢?官家在何处?”萧俨问向殿中一个点烛的小内监。
“官家批阅完奏折就回澄心堂了。”小内监不知所以。
萧俨二话不说,撩开大步就往澄心堂走去。
他正在气头上,怒气如潮,更是三朝老臣,谁人敢拦?
且说那时候,国主批完奏折之后,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应对嘉敏棋子的招数,心中如痴如醉,急急赶到澄心堂中,召来嘉敏对弈留下的残局,两人正费尽心思盘桓棋局时,冷不丁大门被猛地推开,一阵寒风毫无征兆地挟裹而来,吹得棋子叮铃铃地脆响。
萧俨冲了进来,没等主后二人反应过来,大手一挥,只听得叮叮当当的脆响,棋局已被掀翻在地,那莹亮绿白的棋子撒得到处都是,惊得守在殿外的禁卫全都冲了进来,唰唰地齐齐抽出兵刃。
国主愣了半晌,怒斥道:“萧俨!你疯了不成?”
萧俨苍苍白发,白花花的胡子眉毛抖动得厉害,跪下凄惶道:“请官家降老臣之大不敬之罪!”
国主连发数声冷嗤:“你也知道自己之大不敬?”
萧俨悲愤而疾切,振振有辞道:“官家殿中举剑刺杀潘佑,准予潘佑月余病假,老臣掀棋冒犯,也请官家降罪!”
“放肆!”国主气得长眉飞起,手在檀木桌上重重一击,“你这是要挟朕!”
“臣不敢!请官家一并降罪吧!”
“好!既然你执意如此,看来大理寺卿的官帽你也不想戴了。你是三朝老臣,朕念你劳苦功高,准予你……”
嘉敏知道国主接下来所说为何,她知道萧俨刚正不阿,此时又见他须发皆白,满面沧桑之态,心中大为不忍,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官家!萧大人志量方正,闯殿冒犯也是心忧国家,念在萧大人的一番忧国之心,请官家不要责罚萧大人!”
萧俨向来看不起后宫之中的娇娇娥,认为这些莺莺燕燕的女子凭空夺走了国君的斗志,因此也不感激国后求情之词,反而是极为不屑地冷哼一声。
国主见他态度倨傲不敬,更是生气,只是顾及国后颜面,强抑心中不悦,“萧俨,你起来吧,朕不会罚你,朕就当今日之事从来没发生过。”
哪知萧俨一股牛脾气:“官家若是不再沉湎声色、嬖幸宫娥,老臣就起来,若是官家不能做到,官家骂老臣也好,杀老臣也好,老臣跪在此处再也不起来。”
他一番声泪俱下,让国主气得说不出话。
嬖幸宫娥?嘉敏跪在地上,摇摇欲坠,而心中已是羞愧难当,这宫娥指的不就是自己吗?
国主手指着萧俨,脸色青紫:“大胆萧俨!你还真当自己是谏臣魏征吗?!”
萧俨耿直道:“老臣并非魏征,然而官家也并非太宗!”
此话让在殿内的侍卫、奴婢内监十分惶恐,众人纷纷跪在地上。
萧俨斥责国主并非太宗,那便是暗指他并非明君之意,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当真是耸人听闻。
国主喉结涌动,额上青筋暴露,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嘉敏仓惶道:“萧大人并非它意,官家切勿生气。”
国主指着萧俨,悲怆而颓然道:“朕知道,自从五哥去世之后,你对朝局已经心灰意冷。朝堂上的这把龙椅,朕从来没想到要坐上来。不用你说,朕也知道,朕从来就不是个好国君……朕答应你就是……”他神思怅惘,说罢拂袖踉跄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