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奴生性敏感,自知胡淑人是在取笑自己,可是自己明明精心装扮,就算已近四十,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的样态。
胡淑人指了指水中,“姑姑请看,这水中女子是不是豆腐渣呢?”
庆奴看到水中倒影的自己,脸上霎时灰白无色,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水中的那个衰老无光、肤黑臃肿的人怎么会是自己?
难怪!难怪官家骤然见到自己,便要迫不及待地离开,这样的丑态连自己都不想看,更何况是国主呢?!
脂粉!一定是胡淑人给自己送来的桃花芙蕖脂粉出了问题!她捂住自己的脸,指着胡淑人,手心发抖,“是你!是你假心假意送来了脂粉,你想害我!”
胡淑人看着庆奴狼狈而失魂的情态,像是看着一只垂死挣扎的小猫小狗一样觉得好玩,“姑姑你可别搞错了,我送给你的东西可是真心实意的,是你自己没问清楚什么情况下能用,什么情况下不能用,这桃花芙蕖粉虽能遮瑕掩瑜,但一旦碰水呐,那就是原形毕露了!哈哈哈……”胡淑人猖狂地大笑起来。
“你……”庆奴气得浑身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捂着自己的脸,狼狈不堪地奔了出去。
她一口气奔回到自己房间里,将那盒胭脂粉恼怒地横扫在地上,将为国主所做的香囊、汗巾、鞋面全部狠狠地绞断,可是当手触摸到香薰过后的丝质衣袍时,她好舍不得,舍不得……那是国主贴身所穿,是她一针一线缝制,一点一滴地熏香,那是将她日日夜夜的温柔与念想全都揉了进去的中衣。
国主啊国主,纵使奴婢老了,你就这样嫌弃奴婢了么?
可是奴婢依然甘心疾首地爱你,照顾你,呵护你。你知道吗?这一辈子,奴婢就是为你活的……
她将绸衣放在脸颊上,闭了眼,任泪水缓缓流淌,陶醉地、轻轻地抚摩着国主绸衣,仿佛那上面还带有国主温润的气息,仿佛绸衣之下,是国主细腻的蜜色肌肤……
她孤单单地坐在梳妆台前,一直到夜幕低垂,起风了,风从门窗中灌进,像是一条虚无的大蛇一样在殿中的红漆高柱之间翩然游走,在她低伏在桌上的身影缠绵不休,吹得她湿漉漉的裙裾翩然欲飞,也吹得她手中的绸衣沙沙而单调地响。
铜镜中的她只剩下幽暗虚浮的一团,像是蛰伏受伤的鸟儿,像是被世人遗忘的幽魂,暮鼓一声又一声,苍凉悠远地回荡在巍巍宫檐中,她从百转千回的感伤惆怅中蓦然惊醒,望向空荡荡幽暗的房间,从未有过的孤独、绝望袭遍全身。
☆、第三十六章 流言长(2)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国主此时或许是在澄心堂内秉烛夜读?还是在东宫敦促太子?还是,还是在国后那里把酒言欢?
庆奴心中没来由地一阵酸涩,起身屹立于廊下,秋风一阵比一阵紧,冷风夹杂着阴雨一阵阵地往脖子中灌入,她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身子,看着昏暗中的雨水飘得一阵比一阵急,一阵比一阵大。
秋风秋雨愁煞人!国主!国主如果在外面,岂不是要被淋着了,她要给国主送伞!
来不及多想,她抓起红花牙拨镂钿油轴纸伞,冲入了冷凄凄的秋雨中,来到清晖殿中,不曾见到一人,内侍告诉她,国主去了存菊堂夜赏秋菊去了。
存菊堂远在西宫,地势最高,毗邻西山,可赏菊插花,可登高望远,可吟诗抚琴,她来不及多想,一路跑到堂外,远远地就听到了里面传来清幽淡远的琴音。她心头一热,跨入了院门,正要进去,被姚公公给拦住了。
“公公拦我做什么?”
“国主有过吩咐,任何人不得搅扰主后的清净。”
“主后?”庆奴心中颓丧黯然,继而是一阵恼恼的不忿之意,她强抑内心的酸楚愤恨,对姚海道,“公公让我进去,国主他秋雨赏花,一定会淋着的。”
姚公公语气生硬冰冷,“国主怎会被淋着?你以为这宫中就你一个宫女服侍国主?走吧!走吧!”
庆奴仍不死心,苦苦纠缠:“公公,你也知道我是国主身边主事宫女,御前伺候,是我的本职所在。”
姚公公不耐烦:“国主已经交代了,说是以后近身事宜,就不用劳烦庆奴姑姑了,姑姑就算在这里求杂家,也是没有用的!”
从里面仍然传来高山流水般的袅袅琴音,庆奴的心揪也似地疼,她索性跪倒在秋雨中,倔强道:“公公若是不让我进去侍候国主,我就一直跪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