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东南两国边界,对峙依旧,没有烟火。
南国主帐里,传出压抑的咳嗽声。
“陛下。”
卫成碧端着一杯羹汤跪在桌旁,头都不敢抬。
耶律泽没有回话,许久之后,卫成碧只觉得托盘一轻——那杯羹汤终于被他接过去了。
耶律泽重重吁了一口气,执着汤勺一勺一勺地喝着羹汤。
这分明是除夕夜,可是莫说除夕宴了,他身为皇帝,却是连一口东西都不曾吃。
大抵中午也没顾上……
罢了,记不得了。
卫成碧依旧跪在地上,只是小心翼翼地瞧着面前的男人。
他还不到三十,二十多的年纪,头发却已见了白。
卫成碧说不出其他来,只觉得见状心里酸酸涩涩的。
大抵是因为,虽然她和这个男人之间别扭而罕有感情,但是至少,从始至终,他都只有她一个女人。
不管是他作为世子,还是作为皇帝,虽说他并不宠爱她,但也不曾再纳一人。
她卫成碧不是皇后,却是那空荡荡的南国后宫唯一的主人。
卫成碧是一个有良心的人,她懂得这一切的不易,懂得他对她多少还有信任和尊重,懂得如今能走到这一步,救下家里的母亲,不说八成,也有五成是因为他。而南太后去世之前,也攥着她的手,颤巍巍地托她照料耶律泽。
如此,卫成碧咬着牙觉得去做。
“陛下歇歇吧,今日是除夕。”
声音很小,她低低道。
耶律泽久久没有回话,末了却是低声道:
“因为是除夕,便可以歇息吗?”
“战局僵持,越是特殊时候,越容易被对方钻了空子。”
卫成碧身子一抖,随后忙伏地:“臣妾胡言。”
耶律泽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疲惫:“不曾怪你。”
“起来吧。”
卫成碧松了口气,乖乖站到一侧。
却只见身旁人立起来,举步朝着营帐门口走去。
帘子打开来,他的身影映着月光,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冷。
卫成碧在他身后只是默然瞧着。
却是不知不觉间,听见了一阵低哑的声音,仿佛是琴声,仿佛是歌声。
耶律泽立在前面,脊背亦是一僵。
细细听来,分明是《家门谣》。
霎时间,铁血汉子的眼眶便煞红了一片。
想起了他小的时候,没有弟弟妹妹,父皇母后守着他一个人。
当时父皇会将他举到肩头,摇摇晃晃地吓唬他,然后笑呵呵地说这是给未来的南国勇士练胆识。
而母后在一旁,手里绣着东西,时不时抬起美丽的眼睛看着他父子二人,而她嘴里轻轻哼唱的,便是这一首《家门谣》。
可如今,他的父皇,他的母后……
一时间,心仿佛被狠狠打了一拳。
耶律泽狠狠咬了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可倏忽间却听见一旁传来低低的、压抑的呜咽之声。
他身形一僵,随后回神过来。
“哭什么?!”
循声看去,声音严厉而又严肃。
不远处一个南国士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陛下,属下……属下想起了家里的老母亲……”
那兵士呜咽道。
耶律泽心头一凛,瞧向四下,借着火光,却只瞧见,几乎所有兵士,面上皆有凄楚之色。
就像他自己,也是险些潸然。
可是,那一首《家门谣》,却是无休无止,循环不停。
四下的气氛愈发压抑,没有人说出来,但是守卫的脊背分明弯曲出了凄凉而又思念的弧度。
“哭什么,保家卫国,战胜东寇,朕会以千金赏赐有功之人!”
耶律泽意识到事态不对,狠狠咬牙,一声断喝。
孰不知,此时,南营之外,白衣之人,坐于雪中枯树下,梨花染墨发,十指落古弦,流落而出的分明便是这《家门谣》的曲。
却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唇角微扬,公子如玉,一遍复一遍,仿佛这雪天全然不寒凉。
琴声和着内力,飞落出很远去。
不远处,几位黑衣人立在雪地里,一句一声分明便是《家门谣》。
声音亦是远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