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了撷霜君复活的消息后,隐族上下所有人,都歃血立誓要斩杀此人。他明明只是个青衫少年,却在千军阵前辟易奋怒,谈笑间挥刀决生死。
多年前也是这样,他和三位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同伴杀死了逾万的隐族人。统帅的眼里流露出刻骨的恨意,蓦地一挥手,他后方黑沉沉的石板轰然裂开,无数烟气升腾而起,陡然扩散,明亮的天,居然一寸寸黑了下来。
沈竹晞这时恢复感官,视线却被浓密的黑雾所阻隔,甚至看不到身侧的同伴。只有一线笛声轻灵飘忽,忽左忽右忽东忽西,让人琢磨不定。黑暗中,他无法及时地全力相护陆栖淮。
残酷的杀伐仍在继续,沈竹晞忽然听到身侧有清晰的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鲜血溅了出来,便听到陆栖淮闷哼了一声,显然是受了伤,笛声也在刹那间停滞了两个音符。
就在此刻,他陡然觉得周围的攻击变得急促起来,来自各个方向,甚至背后阴冷的白骨气息也在不断逼近——这样的黑暗阻挡住了白骨军队辨认敌我的能力,他和陆栖淮极易被误伤。
鲜血淅沥地滴落在履面上,是身侧陆栖淮的血,沈竹晞伸手扶住他后背,输入一缕温和的灵力,另一只手挥刀成圆,刀光密密地如同地网,将他们护在中间。
剧斗中,他无以为继,好在陆栖淮已经缓过来,再度吹响玉笛。在抬手的前一刻,他冰凉如玉的指节划过沈竹晞掌心,飞快地掠过扣出一个箭头。
沈竹晞飞身而上,足尖在隐族敌军挨挤的人头上一点,倏然间一刀挥出,刀光如雪,刺破虚无。笛声间音落下,他已一刀划出。
这是他全凭身体印象使出的一招“长夜别”——当年撷霜君踏行千山时,无形无痕而凌厉逼人的一式刀法。
手起刀落,他斩开了黑色的长夜。
天穹上黑雾织成的幕布从中崩裂开,嗤的一声,干脆利落如裂帛,天色明亮起来。朝雪那一瞬如白虹贯日,凛冽而下,所有人都仰首望着那一身鸦青长衫飘飘折折,携着刀光直掠如电,令人胆寒。沈竹晞显然已经在暗中窥伺了许久,如今一旦出手,压抑不住的怒火便喷薄而出,短刀挥洒过的每一处,清光冷练,摧枯拉朽,砰砰连声中,那些各持兵刃的隐族人被接连刺中跳环穴,委顿在地。
沈竹晞顺着雪原冷风施施然收刀,看见地面上有人闷哼着猝然滚落。
是那个隐族统帅,虽然是一身黑甲,却能看出全身是血,气息微弱。他跌倒在地下一米深处的地道,只露出一隙前额,一拥而上的白骨战士噼啪接连出手,锋利的兵刃从他颅骨洞穿而过,将人钉死在地下。
那种蚀骨的仇恨,即便是化作白骨,亦深入骨髓的每一处,无法泯灭消散。
统帅虽脑浆崩裂,死相可怖,余下的隐族军队却丝毫不动摇,反而血红了眼拼力搏杀,一波一波冲击着向前。死去的僵尸和活着的人混战在一起,场面无比混乱。
有更多的隐族人看出陆栖淮受了伤,一味吹笛,无暇防卫,簇拥着攻上来。沈竹晞回身去救,背后空门大露,反手一刀杀死拔剑扑上来的人。
然而,委顿在地的隐族人双目怒睁,染血的双手死死地卡住他的腿,在他染尘的鸦青长衫上印下深深的血手印。沈竹晞勃然大怒,一刀提起削下他头颅,然而,在头颅骨碌碌滚圆的片刻,那弥留的人居然用指甲重重地掐进了他的膝盖。
沈竹晞反腿将人踢出去,匆匆扫过一地的狼狈惨状,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回身去护陆澜。
然而,这样一来便是耽搁了,箭镞呼啸着扑面,直钉陆栖淮的眉心。他吹笛正在高音曲折流转的地方,灵力全部系诸在玉笛上,稍有妄动,就有经脉断裂之灾。
沈竹晞惊骇欲绝,手比头脑更快一步,从鬓边一掠而过,灿烂的明黄色抖成一线,在千钧一发的关头拦截下箭镞。刺耳的金铁相交声中,他才认出来,那是他平常术法的缎带,这时注入灵力,也锋利如剑。
因为出手回护分了神,背后的寒刃从他已经重伤的左肩直透而入,沈竹晞握刀的手一颤,几乎拿捏不住朝雪。
他一步一步竭力拼杀,向着陆栖淮缓缓靠近,他双腿微微发颤,在激烈的杀戮之后,几乎已是强弩之末,只是机械地挥刀应敌。
也许,这就是终结了吧。
沈竹晞看着身前身后不断永远倒下的白骨战士,和聚拢攻来的隐族人,发现自己心中对于死亡居然没有半点恐惧。不像上一次在琴河幻境中经历死亡的慌张悲哀,他现在竟是心如止水,无波无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