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千秋_作者:江听夜(181)

2018-02-04 江听夜

  幻影并不像通常那样不畏惧这些尸体的攻击,如陆栖淮所料的是,幻影踉跄着往旁逃,白骨击打到它时,居然发出了铿锵的金石相击之声。那一刻,虚影陡然凝成出鞘的长剑形,剑锋是实体的,寒光凛凛。

  它手一抬,臂弯紧夹着那颗头颅,手臂的前端居然是实体的半截剑尖,仿佛凭空接在它的手臂上,与祝东风在半空铿然相击,居然只稍逊半分。

  陆栖淮一交手,便心下了然,这是兰畹纪氏的人!这一招法术,将死去的人化作一杆神兵的剑灵,也算是纪氏的不传之秘。瞧他的外貌,应该不是七妖剑客纪长渊,那必然是他的那个幼弟了,只是不知为何死后会滞留在这里。

  他遥遥看去,那露出的半截剑,乌木吞金的剑柄上镶嵌着墨玉,在幽幽暗夜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色泽。那剑似乎出奇的重,几乎将虚影的大半边都压垮,佝偻着直弓在地。

  这是当初“杀了”云袖的那柄忘痴剑?纪氏一门精通毒药,只怕这墓里还会有其他诡异凶险的东西。陆栖淮心念电转,俯身背起沈竹晞,提剑在地上划出一道印痕,冷喝:“我知道你能听懂我的话——我只是个过路人,你要复活谁,要怎么样,那是你自己的事,而我只要离开便成。”

  唰地一声,剑光划过地面,将脚下坚硬的石板一分为二,陆栖淮颔首,冷然道:“三个时辰中,你若不越过这条线,我便不与你动手。”他看出那虚影微微偏头,眼神凶狠,似乎是在窥探他的虚实。

  陆栖淮陡然冷笑一声,眼眸透出寒光,提剑如匹练直斩而下。他忧心身后的沈竹晞已经呼吸渐弱,急于脱身,这一剑便无比凌厉,剑未到,寒意已深入骨髓。那虚影大骇之下,慌忙退后,陆栖淮一剑破开白沙壁,在弥漫席卷而起的烟尘中,负着沈竹晞,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头很重,跌跌撞撞地,身子漂浮起来,忽上忽下。

  沈竹晞凝神细察,觉得自己筋脉之间流转如常,手腕处已经被细心地包扎好,想来是陆澜已经帮他放血解了毒。

  沈竹晞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躺在竹排中,水流缓缓,他顺着洛水漂流往下。陆栖淮抱着剑在船头,倚着竹柜,阖目而睡,并没有划水,只是任凭一叶竹筏被水托起送到远方,飘飘荡荡如同风中旋舞的叶。

  他屏住呼吸,没有打扰那人休息,只是静默无声地看过去。如今安宁下来,他才有空好好打量阔别许久的友人——陆栖淮有一种明丽而恣肆的美,容颜大气而洒脱,仿佛泼墨而成,任何笔触也无法描绘出他的卓荦气质。他不像是江湖客,像是世家豪族里外出寻芳的贵公子。

  沈竹晞想起来,他在沿途来的时候见过陆栖淮的画像,也在史家婚礼上那个假扮云袖的花旦的描金折扇上看过,只是那些画总是着重点明了陆栖淮容颜中美到近妖的一面,与他的气质倏然不同,单按着画像来,即使是相对面也未必能认出。

  他手指浸在冰凉的湖水中,虽然是初夏,洛水仍旧寒凉入骨,他如同掌心握了一把冰剑。他想起先前洛水中爬出来的千余尸体,不禁微微打了一个冷颤,他们所行经的地方,是否每一寸都是旁人的埋骨之处?这些人为何会葬身于此,陆澜又是怎么将他们召唤出来的?

  沈竹晞心中疑窦丛生,重重疑云堵在心口,几乎使人难以喘息,他决定等对方醒来,一定要问个清楚。

  “朝微,我好看吗?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陆栖淮醒过来,似笑非笑地抱着手臂看他,然后坐直了,伸展身体,“我居然就这样睡过去了,可真险。”

  “我给你放了两次血,毒已经流干净了——好像你的血本身就抵消了一部分毒性。”陆栖淮扬眉道。

  流萤在他们的衣袂边飞旋萦绕,沈竹晞小心地伸手拢过去,捉了一只捧在掌心,献宝似的捧到陆栖淮面前:“陆澜陆澜!我有一只飞萤!”

  “是啊,你厉害!”陆栖淮也转头笑着看他,忽然一扬手,他掌心的玉笛在夜色下散着幽光点点,落单的流萤以为遇见了同类,嘤嘤地飞过去停栖在笛孔上。他将玉笛横在额前,展颜而笑,“不过还是我更厉害一点!”

  沈竹晞抱着手臂冷哼一声,显然是不服气,他一边伸手捏着掌心那只飞萤的尾巴,亮晶晶的东西沾满了手指,他顺着竹筏爬过去,一把按住陆栖淮,在他脸上胡乱涂抹,直到那一层荧光亮色流镀在他双颊眉梢上,才拍手叫好:“你当然厉害!你也是萤火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