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竹晞顿时来了精神:“什么事?”
纪长渊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拂袖一卷,沈竹晞这才看清楚,他长衫如触手般卷过来的,居然是先前的那截断手!青衫少年大骇着后退,被陆栖淮按住,附在耳边低声到:“没事的。”
纪长渊凝神看了那断手半晌,忽然二指卡住自己右腕,咔咔连声,居然生生将自己的手扭断了下来!他出手极是干脆狠厉,断腕处如同利刃削过,血凝滞了一刹才喷薄出来。他将那另一只手靠在断口,用力挤压,白骨森然间,清晰可见骨节慢慢蜿蜒着长好,除却那一圈裸露的伤口,居然好像这只手本来就长在那里一样!
他用脚一踢地上本来属于他的手,到了些药水化干净,扭扭手腕,先开始有些滞涩,后来便活动自如,甚至能稳稳地握起沉重的望痴长剑。纪长渊从胸臆里吁了一口气,了却一桩心事:“总算换回来了,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这本来是我的手。”纪长渊如是道。
他讲话向来阴沉癫狂,鲜少有这般心平气和的模样,似乎一时微微有些怅惘,却并非很重,只是淡淡地叹息了一声。
“陆栖淮,你先前不是让我解释一下吗?”他漠然叙述,“我在水底下看见了自己被封印的一截舌头——在我死之前,用一种奇药将所有生理能力凝结在舌尖,所以我找到了舌头,便可以说话了,全身的骨肉也在一瞬间恢复如常。”
“水底下原本一定长着某种东西,却被人全部改动过了,只剩下桃红色的瘴疬——这种瘴疬原本致死,现在却被减轻了很多。”纪长渊微微耸肩,“而那朵水色莲花和透明的人影,是睐修炼的一种法门,方才或许是睐自身不稳定,所以遭到了反噬,和这两样一并被消灭了。”
“呵,何昱将我大卸八块封印在这里,大概是没想到我还有完整走出来的一日。”纪长渊笑起来,整张枯槁瘦削的脸上充满凉意,“他的目的是……”
然而,接下来的话语忽然被凝结在舌尖!
纪长渊面色大变,奋力地挪动嘴唇想要说话,然而每一个字眼都像是被锁在唇齿间,发出的是虚无的气音,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的上下唇吸附在一起。他心一急,提起一口气断喝:“这怎么回事?”
他定了定神,继续说道:“他的目的是……”剩下的话语尽数倒翻入唇舌中。
这样几番一来,沈竹晞看出来了,他并非是不能说话,只是说到有关何昱的关键内容,就忽然被噤了口。陆栖淮在身侧微微蹙眉,走过去抬手扳正他下颌,看了一眼:“没想到何昱还留了个后手?你平时说话无碍,只是讲到与他相关的内容,便不能再讲话。”
纪长渊拳头握紧了又松开,骨节咔咔作响,仿佛在压抑着心中的某种情绪:“呵,他作得,旁人便做不得?”
沈竹晞好心提醒,语调迫切:“纪公子,你可以写下来,用剑刻画在地上。”
纪长渊面露异色,注视了他许久:“我不会写字。”
沈竹晞大皱眉头:“你先前不还念诗来着?怎么不会写字?”
“我自小是药人,被父亲……被那贱人羁押在房屋里练剑,没有人愿意同我接触,也没有人教我读书写字。”纪长渊背过去,高耸的双肩微微颤抖,他的声音很尖利,却带着不易被察觉的涩意,“至于那首‘四恨’诗,是湄……朱倚湄念给我的,她交给我发音,讲解了其中的意思。”
沈竹晞不禁默然,无言以对。他悄然握紧了掌心,却忽然觉察到有一样东西硌得掌心发痛,他摊开手掌,定睛看去,是那枚先前属于断手、又被陆澜塞过来的戒指,雕凤尖利的额羽扎进掌心,点染一点血痕。
“哎,这上面的飞凤图样很熟悉啊?”沈竹晞拉住身旁的友人细细观摩,拿起来对着日光看,上面雕琢飞凤的翡翠在日光下如同一汪盈盈碧水,将要融化。他回想着,恍然大悟,“啊,是阿槿,你那个徒弟!我在她手上看到过了!”
陆栖淮关切地问:“阿槿?你见过她了?她好不好?你说的在她手上见过是怎么回事?”
沈竹晞白他一眼,哼哼道:“你问我这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一个?”他还待再调侃两句,看见陆栖淮神色凝肃,也只好收了玩笑的意思,肃容,“她当然好,而且好得很!你一点也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