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间温和如水,平平淡淡,仿佛刹那间又缩回了那个温润淡雅的躯壳中去,金浣烟凝望着他,忽然间就有了淡淡的惆怅,林谷主这个样子,就好像方才曾有过窥探的片刻交心完全不存在,宛如梦寐。
“谷主日后有何打算?”金浣烟本想问他会不会来赴国寿的筵席,然而想到对方世外白云一般的姿态,一定是绝不喜这一类热闹的盛景,于是便没有问。
林青释将手拢在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微凉的夜风拂卷衣袂,明明已经入夏,他却觉得冷,四肢百骸里像是有千百根针冷冷地齐刺。自己的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他忍不住绽出一个苦笑:“咳咳,日后啊,将阿槿送给陆公子,或许机缘到了还能见昔日队友一面,再然后啊,行医走到哪里,就算是余生了。”
金浣烟心头巨震,惊慑于对方话语间不自禁流露出来的死意,一句“保重”就这样卡在唇边。
林青释也没有再等他答复,拢紧衣衫,略一点头:“告辞。”他手指在鬓间摸索着,垂丝中缀着十余细小的凝碧珠,那是从前出诊的诊金。他攥住其中镂空镶入铃铛的一颗,轻轻一弹,披散头发的少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墙头,跃下来,握紧他的手。
金浣烟看着形貌奇特的子珂,递了一块糖过去,瞳孔不易觉察地微微一缩。奇怪,这是她第一次正面清晰地观察这个少年,他为什么会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子珂呢?
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少年搀扶着林青释翩然远去,他们白色的衣袂交织在风中掠起,宛如杳然飞走的白鹤,在熹微的晨光中如露如烟。金浣烟远远地凝望着,许是因为天边乍破的熹光太过明亮刺目,他忽然向一旁别过脸去,没有直视。
他站了许久,直到霞光洒满了院落,忽然听见远方传来希律律的马蹄声,史府里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下属急匆匆地跑进来,跪地禀告:“有疑似殷神官的消息了。”
金浣烟霍地拍栏,提着那下属的后脊一跃而起,点足掠上房梁,同时无声无息地拍封上他的穴道。他将人放在一处密密不透光的地方,手指掐诀,直接提取神念阅读起来。看了一会儿,他面色一变,抬手在下属的胸前点了一下,肃杀的灵力透过心肺将人杀死。
金浣烟默不作声地倒下一些药水,将死人化开,而后蹙着眉,身子一晃,消失不见。
第125章 夜长似终古其六
三日后,散墟时分。这是京畿小镇的一处市场,热闹了一日,杂耍的、赌石的、买卖的,都开始收摊,却没有立刻召集离去,而是围拢在一起絮絮叨叨,中间是个瘫倒在地上的病人,被随行的阿嬷扶着,眼看着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阿嬷尖利的哭吼声剑一样地割裂了小镇平日里安详宁和的氛围。
那个白衣医者就是在这个时候到来的——他行动迟缓,被身旁的少年扶着一步一步上前。人群里起了一阵骚动,所有人纷纷回头看过去。白衣人如同从云端走下,如雪的衣袂上没有半分尘埃,一直走到那个阖目苍白的人面前,忽然弯下腰——
“怎么?他难道是个医生么?”
“瞧着病怏怏的样子,只怕不大像!”
“我劝你少说两句,那个随行的朱衣服丫头抱着剑呐!是个习武的人,你可别惹麻烦!”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下一刻却陡然睁大了眼——白衣人咳嗽着弯下腰来,闪电般地伸手搭住将死之人的手腕,一旁那个阿嬷的一声哭叫还闷在喉咙里,忽然被一阵更大的声音盖过,那声音,竟似来自地上的“死人”!
“咳咳咳!我呸!”在白衣人手掌从他后心移开的刹那,地上那人一骨碌偏过头,绞着舌头吐出几大口黑血,再吐就成了红色,居然可以如常说话,“阿嬷,这一觉睡得好长啊!疼,疼,疼!”
那人叫唤着,整个人又委顿下去,期期哀哀地看着林青释,盼望他出手缓解痛苦。
林青释二指扣住他手臂的关节,微微蹙眉,这个人的骨头居然是被捏碎的?里面鲜血居然几近干涸,这是怎么做到的?他在对方手臂上摸索了一阵,并无发现,沉吟着平平竖起手掌一拍,他事先在掌心涂了小还真丹,这时借内力划入对方体内,百余日内,碎骨就能复原,只是骨头随复,筋脉全无,到底这只手臂也多半是废了。
那人痛苦得到缓解,心知自己已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遍,立刻翻身爬起咕咚跪下:“恩公!”一旁那个如梦初醒的阿嬷也跟着跪下,连连叩首。林青释以实情告知,一摆手,振衣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