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因为不会武功,她便跟随晚晴在追煦小筑处理信息,可是这般朝夕相处的许久时间以来,她却从未见过晚晴像出发前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那时候,晚晴受了很重的伤——这本身就是颇为奇怪的事,晚晴在凝碧楼中深居简出,怎么有人敢到凝碧楼中伤他?只是绣绣早已习惯将所有问题按捺在心底,只是沉默地将自己的上司扶进门坐下,然后颇为关切地为他倒了杯水。
晚晴手腕一动,便倒抽了口冷气,想来是扯到了伤口:“真疼啊!”
华茗绣手忙脚乱地扶住他,眼神无意中从他裸露的一角伤口上扫过,不禁骇然:“晚晴,你这不是普通的伤啊,这是被烙伤了?怎么还有水泡?”
晚晴语调含糊:“不错,就是不小心烫伤了,有点严重。”华茗绣根本不信,但也不好再问什么,就将这个疑问悄然埋下,直到如今又再度升腾而起。
“晚晴,你的伤跟方才那个姑娘有关系吗?”华茗绣生生止住思绪,神色严肃地问。她隐约已经触及到了问题的关键,但晚晴依旧只是抗拒地回避:“没有,不,我不知道。”
“那好吧。”华茗绣有些失望,但现在并非闲聊的时候,她重又将联络符缩小挂在袖口,道,“我现在要去湄姑娘那里了,唉,这次任务很重啊。”
第163章 风花不记年其五
那一头,晚晴缓缓抬袖将联络符覆住了,手指瑟缩着从前襟厚重的纱布上掠过,神色颓然而迷惘。他很清楚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的了,那是楼主,他的再生恩人,用烙铁一下一下烫在他身上的!
可是尽管皮肉遭受了如此深重的痛苦,他却无法责备楼主什么,那一日楼主屏退了其他所有人,将烙铁烫下来的时候,那种眼神,他也许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并不是什么惩罚或者带有怨恨的眼神,而是蕴含着深不见底的悲哀,仿佛紧贴着一层流淌的火焰。
何昱盯着他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他实在不曾想到,在石中火发作的三天三夜里。晚晴被他锁在房间里,为了不忘却那个镌刻在心头最重要的名字,晚晴居然用身边那把护身的匕首,在自己的身体上刻下了许多遍“幽草”的名字。
所以他虽然服下了石中火,不记得和幽草相关的事,可是分明还记得这个名字。
这样不行,要抹除那个叫幽草的姑娘,在晚晴身心上留下的一切痕迹。这样无情无念无想,方能将凝碧楼最有希望的未来,铸就成最锋利的一把刀。
凝碧楼主在踯躅中下定决心,闪电般地制住了晚晴,将他按在座位上,迎着晚晴惊恐万状的眼神,提着烙铁走上前去,冷冷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啊!”晚晴感觉到那股骇人的灼热越靠越近,夹杂着灼烧肌肤的火焰,忍不住因为恐惧而颤栗。但楼主冷定如铁的手指钳制住了他,让他无处可逃。他惨叫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被一下子撕裂开,那些刻上去的字被一下子抹平。
“晚晴,你很像以前的我,所以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他在剧痛中死去活来,感觉到楼主手指一次一次掠起他额前稍长的刘海,轻细地拭去他满头汗珠。
何昱沉默地看着少年失去血色的脸容,呼吸微微有些凌乱。晚晴头枕在他膝上,翕动几下嘴唇,最后嗫嚅着吐出一个破碎的音节:“疼……”
“别哭。”他锋利的脸容罕见地温和下来,甚至声音也带了淡淡的关切。但在疼痛中崩溃欲绝的少年对此几乎没有感知,他只是无意识地惨哼着,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滚落,砸在身边人的指腹上,沸水一般的温度,在少年血脉里的每一处灼灼燃烧,几乎将五脏六腑烧成灰烬。
“别哭啊。”何昱抬高声音又说了一句,晚晴昏迷中也被一震,仿佛被一道惊雷轰然劈过混沌的脑际,他感觉到自己被人微微颤抖着抱紧了,身上的疼痛没有再加剧,想来是楼主终于停止了烫烙铁,可是疼痛也没有丝毫的减弱,他疯涌出来的血染透了两人的衣襟。
但就算如此,何昱还是没有松手,只是微微放开了些,他抱着对面的少年,坚定而奇异的,像是隔着悠长的时空拥抱另一个年少的自己。
在那混乱而痛苦不堪的一夜终于过去之后,第三日晚晴才醒。他醒来之后,身上早已经被细细地包扎好,而楼主正背着手,微弯下腰,给他递一碗清水,淡淡:“我已经叫人给你施了治疗的法诀,虽然伤口不会愈合,但也不会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