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袖心下稍定,清了清嗓子,说:“文轩窃取帝位近三十年,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她的声音单薄而明澈如刀,在每个听者的心上撕开一个小缺口。
什么?窃取帝位?尽管慌乱异常,还是有人窃窃私语地交谈起来。
云袖冷笑,提高声音再度开口:“窃钩者贼,窃国者诸侯——其实纵观中州风岸古帝,文轩帝才是最千夫所指、万民相背的逆贼!”
此刻烟花的轰响都忽然停下,只有这一句话斩钉截铁,铿锵回旋云端:“他是不被皇天后土所承认的帝王!皇天碧鸾不在他身边!”
众人轰然,皇天神戒与后土镯子的传说在中州可谓是人人皆知,这是三千年前开国帝后所锻造,与休与白塔一样是岱朝的至高象征。相传,拥有皇天的帝王和拥有后土的神后同心同德,同去同归,便能创造不世之奇功,缔造烁今之伟业。
然而——当朝帝王文轩帝,居然没有得到皇天碧鸾?有些年老的人常年流徙市井,心头便咯噔一下,想起有些关于前朝正统一族被灭、唯有幼子流落在外的传闻,这么说来竟是真的?
云袖冷笑:“而真正应当继承的人你我都听闻过,那是中州一位真正得人心的大英雄大豪杰,有大仁大义心性的义士,他是——”所有人都翘首以盼屏息等待下文的时候,云袖忽然噤声,并且很久没有说话,安静一时的人群顿时纷纷扰扰地骚动起来,喧闹不已,沸反盈天。
云袖此时却已经无暇顾及下面的人群,那些人看不到,自然也不知道她已有性命之虞,不知何时,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刃抵在了她后心,只差一寸就能破皮透骨。
怎么会?文轩帝只是个普通人,绝对扛不住镜术,此刻应当已经重伤昏迷过去,等会再由她亲自在众人面前杀死!云袖浑身僵直,心寒齿冷,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她余光瞥见那只苍老的手握着刀向上提了一提,青筋凸出的手骨上鲜血横流,却显得苍劲有力。
这不是文轩帝!云袖恍然大悟,只感觉心慌乱地沉到无底深渊里。
那个老者声音森然方正,桀桀冷笑:“圣上早有预料——云宗主,向来是你们这些世家拥兵自重,常有贰臣之心,我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要诛灭首恶,短其臂膀!”他一开口,声音中的威严便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云袖仍在苦思冥想他到底是谁,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满脸疑惑。
老者霍地撕裂脸上的人皮面具,鹤发苍颜,精神矍铄,云袖只看了一眼便失声惊呼:“是你!”
这个替代文轩帝坐在玉辇中的死士,赫然就是沐余风的父亲,名震中州的沐老将军!
“不错,就是老朽!”老者见她认出自己,神色并无多少意外,他虽然年纪很大,可是整个人立在那里,却如同一柄凌厉的弯刀,那是久经沙场锻造出来的肃杀冷静。云袖被这种锋芒压倒一头,微觉心慌,瞬间拟了数种对策但都觉得无用。她眼神上下胡乱扫射,忽然看到在金浣烟、史画颐二人都已不在原地,连同人海里的史家众人一并消失了,云袖心往下沉,不知道史家到底在计划什么。
她正欲在开口说两句话,不为别的,只为知会陆栖淮一声——沐老将军既然已经出现在这里,就预示着他们计划的彻底崩盘,除非有奇迹在此刻出现,否则……然而,后心寒刃刺入身体的陡然寒意逼得她说不出话来,沐老将军神色说不出的怜悯可悲,望着她,冷冷地刺瞎了这一剑。
沐老将军原本也已被镜术击成重伤,此刻满身鲜血,因为一击用力过度也几乎奄奄一息。云袖被制住后心要害无力抵抗,只能任凭短剑刺入,茫然苦痛地闭上双眼等待死亡降临,这一刻,周围喧沸的人声如同灭顶将她淹没,云袖忽而什么也听不到了,思绪放空,宛如轻烟逐风飘远。
然而,她等了很久,始终没听到剑尖刺入皮肤的钝响,也只察觉到了极为轻微的痛楚。她听到一声闷哼,重物轰然倒地,整座玉辇都摇摇晃晃起来,沐老将军的身躯猛地砸下,将玉辇的车顶砸出一个大洞,倒地纵飞出十几米,头破血流,挣扎了几下渐渐没有生息了。
云袖松了口气,觉察到戏服几乎被冷汗浸透了,她以为是陆栖淮赶到,转头刚要说句什么,却忽然怔住了。那个人深紫长袍,擎伞遮住垂落的星辉,俊美高华的脸容僵冷如玉石,缓慢收回了手中的祈宁剑,抖落了剑尖上的几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