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重男轻女,而是我觉得一个女儿对我来说实在是有点少。或许是自小我的家里人丁单薄,我希望家里再多添一个娃娃,最好是个壮了,一男一女,恰好不过。
但是意侬一直没有再怀孕过,有一回我问她,她说,她已经结扎了。
你绝对无法想像当时我楞在当场的情景。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活像是脑髓被活活挖出来,填进泥土一样。
为了这件事,我一度相当不能谅解。
婚后不会有过的冷战,为了这件事首度在我和意侬之间蔓延开来。
我不相信意依会不清楚我喜欢小孩,结扎不是她一人的事,而她事前却没有与我商量过,我无法不生气。
“只要樱子一个孩子不好吗?”那时的她这样问我。
当然不好。我爱秋樱,也爱意依,我还有许多爱想给我们未来可能有的孩子,但意侬断绝了我的希望。
我明白地告诉了意侬我的感受,她苦恼地望着我,说:“但是我只想要樱子一个女儿。”
“为什么?”我差点没对她吼。
“因为,她是我们爱的结晶,我份外珍惜。”她如此说,然后便沉默了。
我实在不懂意侬的话意,秋樱是我们爱的结晶,难道未来再有的孩子就不是吗?
当时的我,心思一团乱,也无法懂。
我们原该决裂,但是意侬的凄楚神色堵住了我的嘴。霎时间我才明白,我根本无法真正对意侬冷淡,因为冷淡她的同时也会折磨我自己。
我怀疑我爱意侬爱逾我的生命。
虽然如此,然而,孩子的梦想却一直出现在我梦中,夜夜纠缠着我。
意侬成为我的苦,我爱之、又避之莫及。
又珊成为我的避风港,但是我和又珊之间,永远见不得光。
那种精神上的压力,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再加上又珊拿掉孩子后情绪一直很低落,轻生的念头像光一样的闪进我们的脑于里,成了一种一触即发的引线。
生既无欢,死又何惧?
死了,就解脱了,所以我们决定要一起死。
下了决定的当晚,我带了两罐安眠药到又珊的住处去,打算一人一罐,就此长睡不起……
想就此死去的那晚,月暗星晦。
我和又珊坐在卧房的床上,安眠药散放在我们之间。
那一颗一颗白色的小药片,将引领我们的魂魄逃脱世俗的羁绊,自杀的魂也许上不了天堂,而我们甘愿深坠地狱。
又珊的手缓缓碰触那些药,拿起一颗,喃喃道:“我这一生,活得不算成功,我不晓得未来还有什么等着我去面对。亲情、爱情、金钱,都若有似无的飘荡在我周遭,常常以为触手可及,捉回来的却只剩下一掌心的空气,这种落空的感觉,我害怕,”然后,她和水吞下一颗。
我看着她不顾一切的姿态。心中有不小的震撼。
一个对未来生命了无生趣的人,拥有的就是像此刻约又珊这样的一双碎眸吗?
那是一双死寂的眸,不复往日的清澈,只有灰暗与混浊,是死亡的颜色。我被骇住了!轮到我服药,捏在指间的药片却无比炙人,又珊困惑地看着我,失焦的眼神不知是因为药效开始作用或是因为失去希望?
“辜弦?”
凝着手上的药片许久,再望向横互于我们之间的大量安眠药,那白,几乎将我卷进深海的漩涡中,我晕眩了。
跟着,我吞进了一颗。
又珊微笑,这回,她捉起了一大把药往嘴里吞。
我的意识很快模糊起来,看着又珊,脑海里却闪过意侬的脸,以及女儿的哭声。
小秋樱在哭,哭得那样惊魂。
仿佛看见了一具盖着白布的尸首横放在家中的客厅里,我的妻、女,跪在尸体旁眼泪直掉。
女儿尚小,未知死的意义,只懂得嚎哭。
哭号的声音硬是将我的意识从太虚拉回现实。
我若死了,意侬怎么办?秋樱怎么办?
我怎能就这样死去?不,不行的。
回过神来,又珊已吞下了不少药,我一骇,伸手打掉她手上的药片,抱着她往浴室里奔去。
“吐出来、吐出来!我们不能就这样死了!”
我拼了命帮又珊催吐,又珊的神智被我粗鲁的动作弄醒了几分,跟着吐出了一些、又一些,直到吐的差不多,我才稍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