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英彦不肯立刻装上去,费了好些天加工,那些原本只叫作“灯”的东西,都变成了艺术品。
床铺和玄关的大镜子、鞋柜,连电风扇都是用煤油做动力的老古董,祖英彦在替它们改头换面时,要我缝窗帘。
“我从来没有缝过。”我吓坏了。
“学呀!”他还是那付自以为了不起的口吻。
我花了三百块钱买了本“实用的小手艺”,先照上面的图说和纸型给自己缝了件有口袋的围裙,胆子大了,开始做窗帘,买了各式土花布配上白坯布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剩下碎布刚好拿来缝了几个椅垫。
还记得全都缝完的那个晚上,我两眼昏花放下针线,呻吟着,天呀!真的完成了。
祖英彦的“拼凑家具大展”也完成了,一大堆旧木料,老霸王缝衣机、钢板、马塞克、玻璃珠……除了钉出一些自由自在的桌椅,还沿着窗台做出一排椅子,椅面是活动的,掀开板子,就是贮藏柜。
整间屋子看起来充满后现代风味。
自把老屋推平的那天开始,我们在这屋子里整整花了四个月,祖英彦把灯全打开,我们开心地拥抱在一起。
现在,一切都完成了,有屋顶有地板,有水有电,有窗户有桌椅,有书柜有厨具。
我突然推开他,走到院子里。
原先杂草丛生的小园里,现在铺着石板小径,迳旁开着各色漂亮的花,亚热带果树,仙人掌旁有着古煤油灯式的庭园灯,一切尽善尽美,我呆呆看着。
祖英彦跟了出来,坐在石阶上。
我不懂自己的感情。
原先,我是为了躲避祖英彦,来到了小镇,却又违背初衷,不但接受了他的存在,还和他一起编织梦想,盖起了我们都想要的房子。
我们之间任何事情都没发生,祖英彦尊重我,不对我有任何亲密的接触。
现在,房子盖好了,我们该怎么办?
“你知道,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祖英彦闷闷地说。
在都市里,他是上流社会的天之骄子,盖房子时,他一夫当关,连工人都对他服气。
现在房子盖好了,家家酒结束了。
我们原先的梦想也不用再编织了。
就这样?一切,就只是这样?
“如果你不愿意我住在这里,我可以离开。”
祖英彦叹了口气。
“出来。”我打开大门,和他一齐走到几十公尺外,月亮升起了,天虽暗,却仍是蓝的,不远处有海涛声,我们的小房子在绿树的掩映中,说不出的可爱温馨。
我从没有过家。
我流出了眼泪。
有家的人很难了解的眼泪。
可是祖英彦了解,他拥住我的肩头,没有男女的欲念,他让他的身体告诉我,我们是朋友,我们可以共同拥有一个家,也可以做好朋友。
在这个家里,我继续想着修泽明,没有人会指责我不对。
※※※
祖英彦如他所允诺的,给了我快乐的生活。
每天清晨,我们比赛谁先跑到沙滩,然后跳进海浪中,痛快地游着,或是捡贝壳,散步,然后动手做早餐,再一起读书,冥想。
我们原先带来的几件衣服都逐渐穿坏了,我去买了布,裁剪做成纱龙。
祖英彦看见我把沙龙往他腰上围,哇哇大叫,“哪有男人穿裙子的。”
我假装生气,要他穿。
他只好穿上了,但穿是穿上了,却连阳台都不敢走出去。
“像什么话?”他抱怨。
也许是不像话,但是舒服,轻飘飘的一块布,只要不掉下来,卷成什么样子都行,自由自在的,多好。
“怪模怪样。”他还在抱怨,上楼梯时,还不准我站在下面。
“你很可疑哦!”他嫌我站的角度不对,有曝光之嫌。
我们是朋友,是家人。
这是我唯一能接受他的。
我以前不知道他有多爱我,现在知道了,但也只是心疼他。
我是修泽明一个人的,永远都是。
我以前老想着死,真奇怪,死亡是什么,我并不知道,也许只是想趁着死亡的机会逃脱到另一个地方,可是“那地方”一定会比现在好吗?
这个晚上,我梦见了修泽明,数年间,无尽的相思,无尽的想念,却是头一次梦见他。
他并不是像从前那样高兴地看到我,而是模糊的影像,当我奔向他时,他渐行渐远,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