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梦衣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如果预初所言属实,那她确实没必要费劲过河。
一艘无人的木舟从弥漫的雾气中浮现,摇摇摆摆地朝他们漂了过来,最终靠岸停下。在预初和陶梦衣登上后,小舟又开始自动行驶,沿着忘川漂流而下。
小舟上十分安静。漂离上游后,忘川中不再有涉水而过且过到一半便在河中或癫狂或痛苦或悲愤的生魂——那时陶梦衣还能像看戏一样看着形形□□的生魂们,借以抵抗记忆忽然回归带来的巨大冲击。
而终于,在连预初也安静得不仿佛不存在时,汹涌而来的记忆已无从逃避。
包括,她还是一只桃花妖时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预初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神色相当平静。这数百年来他引渡的生魂不计其数,在想起了一切后比陶梦衣失态得多的比比皆是。
不知漂了多久,小舟终于停靠。陶梦衣从舟中走出,入目是一望无际的深蓝色灌木丛,熙熙攘攘地有两尺高,每一片叶子的顶端都闪着微弱的白光,让人觉得仿佛置身天幕与群星为伴。而头顶的天空却被白雾笼罩,只能隐约看到雾气后是一片黑暗。
这是与人间、妖界都截然不同的鬼府九幽啊……
陶梦衣觉得这一切都十分梦幻。
“这里是九幽,不管是谁都无法轻易闯入。你在这里很安全,尽管放心。”
哦……还有身边这一位鬼使,同意让她感到梦幻。
“所以我是不是该谢谢你?”陶梦衣恹恹地躺着,感到困意一阵阵地上涌,索性躺了下来,把自己摊平在这片野外,“不过,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引渡生魂来到九幽,是我的职责所在。”预初看了他一眼,平静地回答,“不过我没想到,你不进入忘川也能想起前世。”
陶梦衣闭了一下眼,自言自语:“想起来还不如想不起来……”她叹息一声,仰头看着预初,“不过,把我变成生魂的也是你啊。”
预初垂下眼,道:“不是我……当时那种情况,你必死无疑。”
伴随着这三个字,陶梦衣仿佛再次感受到了那一刻从心口骤然传遍全身的剧痛,以及,彻骨的寒意……
所以,为什么……杀我……
她又开始无法思考了。
陶梦衣抬起手来盖住了眼睛,声音闷闷地:“我想静静。”
过去,现在,乃至未来……她需要思考,而思考需要时间。
预初只当作没看到从她眼角蜿蜒而下的细流,走近了一步,伸出手来,一张明黄色的符纸出现在他手中,随即便飘落在陶梦衣的手背上:“我先走了。等你想找我的时候,点燃符纸就好。我会来的。”
陶梦衣未答,只是抓住了那张符纸。
预初最后看了她一眼,便绕过她,向九幽深处走去。
他背对着忘川,背对着幽冥翎草,还有翎草中沉寂无声的桃花妖。
他想起了陶梦衣的心脏被竹弦的匕首刺穿那一刻,突然间出现在他耳中的声音。
那声音不复温和,带着果决与凌厉。
那声音说,杀她,救她,带走她。
那声音说,不要让她进入忘川。
那声音说,不要告诉她。
☆、【章十四】执柄为己愿,挚肘且相安
眼睁睁看着陶梦衣和预初消失在眼前,玄临怒火攻心,黑色长剑自右手金光中迅速抽出,直刺竹弦心口。竹弦面色一沉,使劲全力以洞箫格挡,身体仍是被玄临的全力一击逼得退后。
一仙一妖终于分开。
然而,竹弦尚未来得及缓口气,身后,珠琅的长鞭携雷霆之势滚滚逼至。他避让不及,后背遭殃,脸色顿时一白。
珠琅还要再出手,却听到玄临冷冷地开口:“珠琅,停手!”
有那么一刹那,珠琅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和玉轻一起在玄临门下学习的时候。这一个恍惚,她的动作便滞住了。
竹弦强撑着直起身来。
“好个寒竹上仙!”玄临拖着剑,一步步走近,浑身上下戾气四散,“仙界规矩,不得扰凡人命数,你居然忘了不成?”
竹弦默默地稍作调息,微微一笑,抬起头来与玄临直视:“拂灵洞主在妖界逍遥惯了,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仙界的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