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过后,便是新春。
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早上,一队人马披红挂彩,自宫中而出,跟在宫中宣旨的小内侍身后,一路吹吹打打,在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后,停在了明月楼的门前。
中书学生安思予,以荐考第一的成绩,得到皇上嘉许,钦定中书博士,归中书省管辖,为中书省贮才养士之所;又鉴于安思予博学多采,谋略过人,被荐入东宫,充任太子少师。
内侍宣旨完毕,围观者立刻一片大哗。
中书博士,官虽不大,却肩负着为国荐贤之重任。可以说,今后但凡士族子弟入朝为官,皆需经由安思予举荐。官虽不大,却是实权要职。
而太子少师更为东宫六傅之一,教授太子学业,掌皇后、太子家事,是为幕僚家臣。
普天之下,谁都知道太子便为以后的一国之君。如此一来,安思予便掌管当朝官员的举荐,又是未来皇帝的幕僚之臣,前程锦绣,再无出其右,怎不叫围观之人无不惊叹。
那些曾经认识、甚至出口侮辱过安思予的人,更是扼腕叹息,悔不当初。只恨自己目光短浅,未曾识得蒙尘明珠。到如今再想结交巴结,为时已晚。
而那些不认识安思予的人,在听了安思予的事迹之后,也无不赞其品识,慕其才华,又见他虽身处闹市,与贱籍商户一处,却依旧温润如玉,谦谦君子,遂对其更加欣赏仰慕。
安思予平静的磕谢皇恩,接过了圣旨。在众人的惊叹声中,立刻便有人上前,为他在胸口处系上红绸锦花,又有人牵来一匹高头大马,停在安思予身边。
小内侍恭恭敬敬地请道:“安大人,历来荐考第一的大臣,高中之日,须信马游街一圈,再入宫磕谢皇恩。恭请安大人上马。”
话音落,立刻有人匍匐在马腹下,以身当凳,恭请安思予上马。
荣宠当前,安思予却并未有半点喜色。
他静静转身,看向默默站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浅笑如花的女子。
她的面色很平静,含笑睇他的眼神中却满是欣慰。仿佛这是她一直在等待的结果。
她相信他,他知道。
她从来都相信他。虽龙困浅水,明珠蒙尘,却只须静待上天风云变化,待得潮涨之日,一飞冲天,尽洗尘埃。
所以,当这一天终于到来,她并不惊讶。
可是,不知为何,看到她的神情,安思予的心里,却泛起一丝淡淡的不安。
她的笑,如隔着云端一样,让他感觉如此的不真实,如此的不安。
就仿佛……
她会随时消失在他的面前。
这个念头一动,安思予心里剧跳。
他蓦地伸手,紧紧握住了商娇的手。
“娇娇……”他只觉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予她听,可众目睽睽之下,人群喧闹之中,他却开不了口。
最终,只化为唇边一句满含担忧的疑问:“我现在要离开一会儿,你会等我回来吧?”
商娇闻得他患得患失,甚至有些稚气的问话,先是一愕,继而失笑。
“当然。今日可是大哥小登科的大喜之日,我自会在家备好酒水,等着大哥回家,替大哥庆祝一番呢!”
她信誓旦旦,笑靥如花。
得了商娇的保证,安思予心里一安,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再次捏了捏她软软的手心,轻声道:“等我。”这才一撩衣摆,踩蹬上马。
由始至终,他都没有踩碰一下那匍匐在地上的“人凳”。
安思予一上马,早已将道路两畔围得水泄不通的人们立刻发出了一阵欢呼。尽管有官差当前开路,人们不敢冲撞,却一路尾随拥护。
安思予骑着马,被一波又一波的汹涌热闹的人群簇拥裹挟着前行,却频频回首,看着那退到人群边缘,却依然遥望着他浅笑的女子。
她就站在那里,人淡如菊。纵然他们之间,隔着万千喧闹的人群,他也能一眼看到她。
商娇也在看他。
因为事先并不知道圣旨会在今日突然而至,他甚至上一刻还在明月楼中清点酒水,清算帐目。身上穿的,也是素日里常穿的蓝色布袍,丝毫没有半点准备。
可这略显寒酸的衣着,却丝毫不能掩住他的光彩与气度。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受着所有人或赞叹、或膜拜、或嫉妒的目光,如破茧而出的蝶,如萤光温润的玉,光彩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