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叹道:“那可是误了文娘了。”
郭破虏也微微叹息,道:“我娶文娘之前就跟她说过可能会有这样一天,问她可当真想好了,是否还愿意嫁我。你猜她怎么说?她说‘若有一日君死城,我必不死君,亦必不负君,当父母天年儿女成人方是我与子团聚之时。’若没她这句话,我再爱她也是不敢娶她的。”
郭芙也知这弟妹看起来是个文弱的闺秀,心性却不输男儿,这次破虏回来她必是支持的,只得叹道:“我领你去看爹爹妈妈吧。”
看见郭破虏回来,郭靖是且悲且喜,只得拍着姐弟二人的臂膀勉慰道:“都是我郭家的好子孙。”一家人都知道彼此决心,也不再作儿女态,专心练兵守城。
过了几天接到了陆冠英告罪的书信,黄蓉也只一笑,提笔回信,只拜托其照顾文娘母子,让信使带回去。
郭芙也交给了信使一封信,委托他时机到了再送出去。
☆、蔹蔓于域
马上要春分了,襄阳城外的土坡上已经漾满了生机。
每一丛花都是血与骨滋润开放的吧?郭芙心想。
已经接近日暮,残阳被血光染得通红,城头的旗帜碎成了丝缕倔强地飘在空中,宋军的大纛也已倒下,被[干涸]的血浸成了黑色。
到处都是焦尸与辨不清部位的肉块,粘稠的血液让马蹄都感到滞涩,郭芙吸了一口气,觉得肺腑中都是血腥味,不知道是空气中的还是自己的。她努力拉满弓,三支连珠箭发出时箭头接着箭尾却又在半途中分开射向不同方向,一箭接着一箭扎进围攻郭破虏的蒙古卒子们的后心。
这拉弓救援的空隙就有敌人砍了她的马腿,她一个踉跄从马上跌下来,赶紧矮身一滚躲过迎头劈下的大刀,还未站稳身形就提剑去刺敌人。
再优美的剑法在战场上都没有用,郭芙一次一次挥剑砍杀格挡,全无章法,只有杀敌这一个念头。她身上已有了不少伤口,左肩被连皮带肉削下来一大块,鲜血不间断地涌出,染红了铠甲,染红了泥土,染红了被践踏的花朵;鲜血也带走力气,带走温度,带走思绪。
这发连珠箭的本事还是齐哥教给我的。她又想起了耶律齐手把着手教她射箭时候的场景,和那时喷在耳边的温热的呼吸。唉,齐哥总是待我很好的——她想,她和齐哥到底是缘分不够。她的思绪纷纷杂杂,似乎什么都在想,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爹爹的箭术比齐哥还要高明,等我死后可要让爹爹好好教教我,有妈妈在爹爹一定不会太凶,她想到这甚至笑了一下。
这些思维碎片像滑溜溜的鱼,在她脑海中迅速游动,驱也驱不走,抓也抓不住。
对面的蒙古士兵看见这个漂亮女人恍惚地笑了一下,以为她分神,举起狼牙棒向她头顶砸落。或许是因为失血,或许是因为父母灵魂庇佑,郭芙的五感在此刻异常灵敏,风声才动她已横剑格挡,剑顺着狼牙棒劈过去带起一路火花掠过了那个人喉头。她微微瞥了一眼,剑已经卷了刃,暗道可惜,如果是倚天剑的话一定不会这样。一边凭着本能去劈杀一边放空思绪在想:襄儿此刻在干什么呢?倚天剑到她手里没有?千万别回来呀。
围拢过来的敌人越来越多,郭破虏把重刀舞成一片光影,艰难地靠近郭芙对她道:“大姐,我护你后背。”郭芙点点头,与郭破虏背靠着背各自专心于自己面前的敌人,郭芙机械地砍杀敌人一边想:破虏真的长大了,当年襁褓中的小娃已经有了这么宽厚的臂膀。
他们在骑兵阵中落下马来全无优势,郭芙现在心下却一片澄静,只有眼前的敌人和背后郭破虏传来的温热,郭破虏粗重的呼吸让郭芙分外安心,让她还有个念头活下去。
郭芙刺向敌人的瞬间背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哼,软猬甲的刺也扎进了她的后背——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不受控制。她赶忙回头看郭破虏,数根长矛刺穿软猬甲搠进郭破虏的胸膛,郭破虏慢慢倒在地上,努力冲她咧出一个笑,想安慰姐姐几句却只能发出嘶嘶的气声,血沫不断从他的嘴角溢出,他的眼神开始涣散。郭芙抹一把眼泪,满手是血,对他笑道:“别怕。”就好像从小到大她无数次安慰他一样。
她又决然转过身来继续杀敌,脑海中一幕幕浮现出郭破虏的影像,襁褓中瞪着一双乌漆漆眼睛的婴儿、蹒跚学步时冲她伸开手索抱的幼童、越发稳重敦厚的少年、已为人父还带着傻气的笑的沉毅青年,一幕一幕泛着泪花回想。她没有孩子,这些年她和齐哥既把破虏当幼弟又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而现在这个山一样沉默的青年倒下了,她再也没有了牵挂,再也没有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