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也就坡下驴道:“安达能为朕分忧,朕再高兴不过,此事全托汝为之,朕当命人全力相佐。不知道安达什么时候动身”
耶律齐长跪*,双目赤红,高声道:“臣出宫便动身。”
忽必烈没有想到他竟急迫至此,再也敷衍不得,唤人道:“来人!起诏,擢耶律齐为襄阳特使,赐官服令牌,便宜行事。”他望着耶律齐,深沉道:“安达,行事还是穿着我大元官服方便。”
耶律齐领诏匆匆离宫,他先沿运河顺流而下再转奔马,一路上风霜扑面不眠不休,用奔命的速度,终于用八天跨过了十四年的光阴,又回到这座城池,又回到故人身边。而往日的一切温存与美好,已全然破碎!
这几日正值倒春寒,才露头的春意一下全部转为肃杀,他在疾驰地马背上远远望见了襄阳城的城楼——以及城楼上悬着的三颗人头——他如同迷途归家的孩子一样,一下子呜咽起来。
人头已难辨面目,那一丛丛白发却万分扎眼,这般苍老憔悴,单论容颜再无他们几人旧日一丝风华,只是这三人的神情至死犹自睥睨,神情桀骜,这份隐于谦逊面目下的傲骨,到死也未曾改过。
耶律齐满面尘土泪痕,到城门下勒住马,嘶声大喊:“奉大汗之命,厚葬郭氏一门!”
守将见他服色,皆不敢怠慢,城门缓缓打开,靖容虏三个人的人头也被解下来,耶律齐当着众人的面扑通跪倒地上以头触地行了个大礼泣不成声。没人听见他喉头的呜咽:“小婿耶律齐拜见岳父岳母……”
他抹了把脸上的尘土涕泪,命人找巧匠缝合三人尸身、为三人整理仪容、准备衣冠棺椁。然后颤抖着说出他心中最迫切的疑问:“郭大侠的长女在哪?”
他已是知道了结局的,爹爹妈妈既已战死,她又如何肯活只是他心里尚存了如蛛丝般一丝侥幸的、荒诞的、卑劣的希望。
当吕文焕——他自然认出了眼前这蒙古高官正是与郭芙琴瑟和鸣多年,早被宣称死去的耶律帮主——踌躇着告诉他,郭芙女侠业已殉城,尸身无从寻找时他竟然笑了起来。
只是这笑多悲怆啊!
他笑得肺腑震荡,嘴中不断涌出鲜血——这是血脉逆行之像,连吕文焕这种自认心如铁石之人看见如此情景都不禁想要落泪。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反而平静下来,他脸上虽然尘土满面又被泪水冲刷出沟壑还混着干涸的鲜血,可是当他用他那素来温文的调子说话时却总能让人忽略他的狼狈,心折于他那温和的丰姿,感慕于他那凄凉的悲怆。
他道:“战死将士的是身在何处,请带我去。”
战死的人被堆成堆,本来今日下午就要焚化,可他偏于此刻到了,像是老天也在着意成全,让这对用情至深的男女隔着生死,完成一场永不相见的道别。
尸骨成山,他在这一堆小山中翻找,带着对被自己打扰的魂灵的歉疚——在场的诸位都是好样的,是一等一的好男儿,在下在寻找我的爱妻,请问有谁见到她了吗?
吕文焕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竟也忍不住落泪,他们两人旧日里的恩爱他是知道的,而此刻,耶律齐也依旧带着旧日那样又宠溺有纵容的神情,一如十几年里郭芙每次向他撒娇一般,可如今……
耶律齐的确是那样的心情,他回忆起以前芙妹跟他讲过她父母年少时的故事,岳父与岳母初识的时候岳母办成了一个小叫花。她娇俏笑道:若是哪一天她扮成一个小叫花,他定然认不出。他难得反驳她,温和又笃定地道:“不会的,你怎样我都识得你。”
他对她从不说谎,正如此刻——耶律齐的动作顿住了,他脸上绽开了一个可称灿烂的微笑,他在万人堆中找到了面目全非的她。
他带泪光微笑,声音万分嘶哑:“你看啊,我说过,你怎样我都识得你。”
不需要靠容颜,不需要靠声音,甚至不需要靠身形,我总会认出你,因为命运把我们紧紧吸引。
他温存地将她抱在怀中,心疼于她伶仃的瘦骨,他想去握她的手却发现她的右手紧紧握住,他以往听人说,紧紧握住手是因为有执念未了,这样的人,灵魂往往受尘世羁縻,有如受油锅之刑。他轻轻抚开她的手,希望她能够放下执念,不再遭受折磨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