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_作者:岁至闻汐(109)

2018-01-25 岁至闻汐

  于是,这京城里也就再不会有人想起来去问上一句,八月里那桩曾轰动一时的私盐案为何忽然就没了下文,然后便不了了之了呢。

  自然,那个早就坐着马车离开京城的姑娘就更不会知晓这一切了。

  归心似箭,马蹄疾驰。不出几日,她便到了聊城。

  昔日那个惹眼的巡抚府内,如今只剩下一片凄清。秋风才起,园子里的枯花败叶却已散了一地,四处都是被踩烂的黑黄茎叶。青石板上蒙着厚厚的尘,想必是有些时日无人清扫了,否则也不至于才行几步,雪白的绣鞋边缘便沾上了黑乎乎的污渍。

  来给画扇开门的是黄周正的正经夫人。比起两个月前那穿金戴银的骄傲模样,眼下这中年妇人瞧着竟和那些烹火煮饭的老妈子无异。衣着简朴,发色花白还没挽整齐,面容憔悴得似一下子老了十岁,眼窝也深深地凹陷了下去。若不是她开口发出了同当时一样绵软却刻薄的声调,兴许画扇根本就意识不到,眼前这妇人居然是那黄夫人。

  “时至今日,赵姑娘竟还未曾忘记我们这尊小庙。老身是不是该磕头跪谢呢?”说话间,黄夫人始终忙着整理行装,手不曾歇,更是看都未曾看过画扇一眼。

  “黄大人和令郎触犯国法,画扇很是遗憾。不过好在将功折罪,总有团圆时,还望夫人宽心才好。”不知怎么,这冷冰冰的讽刺语调反倒让画扇心生怜悯,语气也不觉温和了几分,“画扇此番前来是想带走静妤,还望夫人成全。”

  可厅堂里只有来来回回的脚步声,黄夫人全无回应,忙得简直旁若无人。

  “夫人,可否唤静妤出来一见呢?”沉默许久,终是画扇先忍不住。她不禁提高了声儿,又问一遍。

  “家里头没这号人。”回应果决,没有半分迟疑。

  画扇不觉吃了一惊,心里头的不安隐隐作祟,可她面上却还是一副如常模样。在这儿必须得摆出赵家小姐的谱儿,若是有半点惊慌无措,只怕立马会被黄夫人撵走,从此再进不得这门。“也对,夫人怕是从不唤她名姓罢。可否邀齐姨娘出来一见……”

  “黄家没有这个姨娘。”黄夫人打断了画扇,语气中全是不耐烦。

  女子面上赔笑,心里却直打鼓,想着那揭发之事多半是败露了,眼下静妤不知是被撵了还是被囚在哪儿受折磨呢:“夫人说笑了,上回爹和画扇一同前来时还曾见过齐姨娘呢。”她特意加重了那个“爹”字,只望爹这显赫之位多少能带来几分震慑。不过,倘若这位黄夫人真决定破罐子破摔,那么……

  “她死了。”

  “啊?”画扇恍惚间走了神,耳畔似响过嗡嗡言语,可却一个字都没抓住。

  “赵姑娘,您要找的那位齐姨娘已经死了,所以还是赶紧回吧。黄府这座小庙可容不下您这尊大神呢。”

  凉透了的语调随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慢慢消散了去,可画扇却仍似什么都没听到般愣愣地坐在那厅堂里,寂寂无言。清秀的面庞上还残余着未褪尽的微笑,可女子的双眼却只是怔怔地瞧着地面上那不太明亮的光斑,无知无觉地移着,脑中一片空白。

  静妤她……死了?

  怎么死的?被谁害的?痛不痛苦?有没有给自己留一句话?

  当光斑移开一格后,画扇仿佛忽然醒了神。一时间脑中涌入无数疑问,她不愿让自己的妹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可抬头一瞧,偌大的厅堂中早就只剩下自己一人,而满眼望去,尽是扬在日光下的蒙蒙轻尘。

  仿佛自己正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烟消云散。

  “不要这样!”女子忽地立了起来,踉踉跄跄地便向外跑去。她也不知自己该往哪儿去,只是由着性子不停往前,穿过回廊,沿着厢房,踢翻了几盆几欲枯死的花儿,绕着园子跑了老远,终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了下来。

  园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这一路上也未曾见到半个人影。眼前只有一个污淖的小池塘而已。

  日光渐渐西斜了去,给池塘铺上了一层浅金色薄纱。这儿本是个荷塘,可天气凉了荷花谢了,满池的淤泥便将池塘搅得污浊不堪了。偶有莲蓬从泥中探出头来,却好似被扼住了咽喉般喘不过气,便是拼尽全力也只能在水面处挣扎沉浮。

  好难受。喉中堆集的尽是腥甜之味。

  女子双手扶栏,俯身看着那一潭泛着金光的死水,忽然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她微眯着双眼,任凭凉风吹拂自己的面颊,脑中渐渐浮现出旧日的画面——曾几何时,自己仿佛也是这般倚于栏前,望着池中尚且含苞的花朵,半是期待,半是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