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院子里传来了清脆的鸟鸣。
静妤打开房门,眼前瞬时铺满了宜人的明亮,空气中四散着草叶的清香。她挺直了背脊,雅雅地跨出门槛,信步入院,任凭露水沾湿了雪白的绣鞋。待到屋外空旷处,展开双臂闭起眼,面色欢愉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儿,让裙摆在风中扬起灵动的弧度,好似自己是个肆无忌惮的大小姐。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无所顾忌。待裙摆安静停下,少女睁开双眼,神色清和,可明亮的眸中全是勇敢。是时候该去上早茶了。
辅厅中,中致和仪清如常坐着,可面色却是凝重得很。唯有斟茶的静妤步履轻快,半分也不怵。仪清根本没瞧过手边的茶杯一眼,只是紧紧攥着手中的绢子,目光跟随着少女的步伐,不多久,便泪光盈盈。
静妤熟练地倒完茶水,放下茶壶,正准备走回平日自己站立的地方,一抬眼却瞧见中致挥手。“来,静妤,坐这儿吧。”
那是雅安的座儿。
待静妤屈身坐下,厅堂中便又安静了下来。中致定定地看着少女垂头的侧颜,忽生怜惜。这姑娘玲珑乖巧、温柔和善,这般为人大家的心里自是清楚,不多久前自己还想着把她嫁给洛生。可如今非但做不成半女,且竟要自己亲手将她送入狼穴,情何以堪!
“静妤丫头,我们……对不起你啊。”中致悲从中来,声音颤颤。
“老爷快别这么说了。”静妤起身福了一福,未见悲戚,只是恳切,“齐府对静妤有养育之恩,在静妤最艰难的时候,是老爷夫人收留了我,而且未嫌弃我出身贫寒,多年来这般器重恩泽。此番府上有难,静妤既能够出力,自当竭心,就算是报答这些年来老爷夫人的厚爱吧。”
“你这一去可千万保重啊。”一旁仪清早已泪流满面。
五日前静妤跪倒在自己面前的画面仍历历在目。当她提出自己代替雅安嫁入黄家时,自己几乎惊到摔倒,而中致当场就大手一挥,一口回绝。自家造的孽怎可让别家的孩子来偿?即便只是个丫头,可毕竟也是父生母养,且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明知前途似火海,怎能让一个无辜的孩子代替自己去跳呢?
可这个姑娘却执拗得很。她便这么跪着,跪到自己回心转意为止。的确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待泪流干,自己终是狠下心来扶了她起来。跪了许久丫头虽面露疲惫,但丝毫未见怯意和泪水。只是从此之后,自己每每瞧见这纤瘦清丽的身影,心便揪着疼,疼得彻心彻骨,而泪水也再止不住。
“夫人放心吧。静妤的样貌虽比不上小姐,不过多少能入得了那黄少爷的眼吧。况且夫人也说了,静妤比一般丫头都乖巧懂事,若处事再小心谨慎些,想必也不会轻易被人嫌。”少女的语气里非但没有忧惧,反而有几分俏皮。也不知她是当真未料到前程艰险,还是佯装镇定安慰两位长者呢。
无论如何,既是下定了决心,那未来的一切自是需要她自己去面对。中致望着厅堂门外越来越浓烈的日光,终是忍住了悲伤。“时辰不早了。仪清,带着静妤去梳妆吧。”
“谢老爷恩泽。”静妤起身,笑容更展。
“到了此刻还唤我作‘老爷’么?”看着少女晶亮的眼,中致似也找回了气力,“作为我的女儿嫁去黄家,难道不该叫声‘爹’么?”
日光终是照了进来,原本阴沉的厅堂倏忽就变得明亮。少女清秀的身影渐渐远去,不久便隐于日光,再也瞧不见了。
吉时渐近。静妤已穿戴整齐,安静地坐在厅堂中,等着花轿的到来。
她身着一袭鲜红华贵的嫁衣,犹如一朵安静盛放的红牡丹,面上的妆容亦浓烈而艳丽。方才在镜子前,她已端详了许久,却仍未习惯镜中那妩媚的女子竟是自己。倘若少爷看见了,定会嘲笑自己怎么会涂抹成这般夸张的模样罢。静妤咧了咧嘴角,却忽暗暗遗憾起来。这该是自己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可惜相守凝望的却不是那心上人儿。
繁复的发髻之外,那闪亮的珠冠渐渐沉重了起来。静妤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上的红盖头,却忽闻得厅门外一阵喧嚣,然后便看见夫人仪清急急地走了进来。“花轿来了,时辰到了。”
这便是离别了。
静妤缓步走到仪清面前,猛地跪了下去,可声音却仍清清亮亮:“静妤叩谢夫人养育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