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如此!常秋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应。
可女子却好像也不想要答案,话刚出口便翩然移步,意欲离开。她轻巧地拉开门闩,也不回头,只是淡淡留了句:“两日后酉时,永定门见。”
眼看着女子小巧的背影渐渐淡出自己的视线,常秋却也不往外追,只是安静地伫立在客房里。方才画扇那一席话颇有些醍醐灌顶的味道。他还记得当初在那个小茶铺中等候画扇的场景,那时的自己玩世不恭,完全不知前程会如此艰险,也不知那个让自己足足等候了三个时辰的女子竟会结结实实地撞进自己这颗本以为早该百毒不侵的心。
世事仿佛一个相互缠结的九连环,环环相扣,却需步步为营。常秋叹了口气,轻轻移步至小窗前,垂首凝视着楼下往来的身影,试图细细辨别出那个瘦小的身影,可瞧了许久却发现,自己竟怎么也找不见了。
“吱呀——”一声,房门轻轻地阖上了。天光渐斜,夜幕不远。空落落的客房里静得发凉,简直像从未有人出现过一般死寂。暑气极具地散开了去,男子宽厚的背脊上亦渐渐触到了新起的凉意。常秋看着那延伸至远方的宽阔大路,忽然感觉,似有些什么,自己怕是再也抓不住了。
☆、证物(1)
距上回那归家之事已快半个月了。这段时日里,静妤过着几近清心寡欲的生活,衣着素净,不施粉黛,项上发髻随意一挽。那些晃眼的脂粉佩饰和衣裙全被一股脑儿锁进了樟木箱里,倒是旧年曾在齐家穿过的那些平常衣裳又重新着上了身。虽说她的面容似比往年倦怠了些,可这清清爽爽地一装扮,仍是活脱脱一个少女形象。
这些日子以来,那奇甫少爷极少会踏进这位齐姨娘的绣房,便是偶尔来了,多半也是从哪里生了闷气过来打骂一通摔点儿东西就走的模样。云心常觉不平,私下无人时总会暗暗埋怨两句:“姨娘念家不过是人之常情,少爷也忒狠心了些罢。放着这么个花容月貌的大姑娘不闻不问,这绣房简直是当冷宫来养了。”
静妤倒自得其所:“这也无甚不好啊。这黄家肯管我吃穿住,还不用我服侍少爷也不用干粗活儿,权当自己是个寄人篱下的娇娇小姐。且有你愿意同我作伴,也不会寂寞了,那静妤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云心总是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叹口气,又接着去绣着那些自己找来的新鲜花样儿,或是帮着静妤理理桌上散乱的纸笔。她这位姨娘看起来是真打定主意预备提笔养性、陶冶情操了。才没多少日,练字的宣纸已经用去了厚厚一沓。抄写的字纸大多都扔了撕了,只留下不多几张被好好地卷起,被扔进了厚实的大木箱里。
云心并不认字,自也不多话。偶尔她会问问姨娘在写些什么,而静妤总是不自在地咧嘴一笑,然后念出几句小诗,或是一段长长且拗口的文字。她知道静妤的字迹并不秀丽,用书者自个儿的话来说,“何止不秀丽,简直就是拙劣”。可她却觉得姨娘这害羞的姿态还挺可爱的——每次有人前来,静妤总会忙不迭地用散在桌上的字帖书卷盖住自己的“墨宝”,生怕他人瞧见了会被耻笑。而这“有人”,一般也不是别人,而正是这黄家的少夫人青蓝了。
自从静妤失了宠,青蓝好像又变回了早先那个温婉热忱的少夫人了。她每隔几日便会来走动走动,嘘寒问暖,话里话外温温和和,也看不出丝毫笑里藏针的嘲讽。有时还会端上几盘精致的小菜,若生人见了,决计会认为她们是姐妹无间惯了。
其实青蓝有时也会觉得这个姑娘可怜。奇甫把她娶进门本就不是自己所愿,若她从来就同自己全无利益纠葛,那自己又何必下此狠手?如今她终是内外皆无靠了,再引不起事端,只不过是只蜷在自己小窝的小兔子罢了,柔若无骨,终日只有一副温和无害的面貌,惹人怜惜,让自己的心也软了几分。况且,听了奇甫的话,知道这丫头原来多半是心系着那齐洛生,可天不遂人愿嫁来了黄府,这样的故事听起来让青蓝不免有些顾影自怜。既同是天涯沦落人,那何苦再去为难她呢?
可静妤却觉得自己的心肠已坚似寒冰,不会再被这样虚情假意的热络给暖化了。这少夫人不过是来监视着自己、不让自己有机会再给她添乱罢了。只是每每见到这般看似一团和气的场景,她便会觉得很是可笑:早知落魄了便能换得一方安宁,先前自己又何必同她争斗呢?果真还是年少气盛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