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并不陌生的房间,比之昨日不同的是,浓重的药味散去了不少。入眼的雪白色纱幔让离妄不由的想起来那双素色的手,冰凉到没有一丝生气。
永宁侯的夫人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突然心生了一丝好奇,跟着步履匆匆的雀儿走到床边,看着她替自己搬来座椅,而后又小心翼翼的掀开纱幔。
那束缝隙里,离妄瞧见了一张倾城绝色的容颜,从灵魂深处漫上来的颤栗,遍布着他的四肢,连带着手中的佛珠都滑落至了指尖。
残碎的记忆里,日光被茂密的树叶割成一缕一缕的细条,流转在岁月静好的山林间。那里有一座一眼望不尽边际的庙宇,缥缈而凝重的烟火味萦绕在此间,形形□□的善男信女,眉眼间皆带着和善的笑。
不知是谁误入了庙宇深处的院落,抬眼间亲见了那抹素色的身影,从此天地间便再也寻不到一丝能与之争艳的颜色。
“大师,大师……”耳边渐渐转响的叫唤声,将离妄四散的思绪拉回。他定了定神,眸中的雾气未完全褪去,却迎上了一道轻柔的目光,
一只手缓缓的探出了纱幔外,几乎就要和雪白色的纱幔融在了一起。随着这只手不断的滑动,离妄的心跳也跟着不断加快。
他此刻的心情,就像是望见浓雾弥漫的对岸,突然亮起了一簇簇明亮的灯影,摇曳在万籁寂静的夜幕中,这些光芒灼亮着他的眼睛,也灼亮着他的心。然他在此岸,终觉得这样壮观而美丽的景致是遥不可及的。
这张脸,怎么会?
“夫人醒了!”雀儿欣喜的声音无意中掩饰住了那双眼睛里的震惊,给了他片刻时间缓定心神。
“雀儿,我有些饿了。”周眠儿柔声说道,藏在锦被中的素手却握的很紧。她终于又见到了他,可是为什么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半点往日的痕迹?
“雀儿这就去厨房给夫人拿吃的。”豆蔻年华的少女不甚精致的眉眼间满是欢喜,也因为这抹天真无邪的笑,使得她一张不算出挑的脸,多了一种别样的韵味。仿佛一朵开在山间里的茶花,蒙着空濛的灵气,清新而自然。
那是生在高墙内院中的人,永远也向往不来的另一个尘世。
雀儿离开后,偌大的房内只剩下了离妄和周眠儿两个人。静默的对视,是一场无疾而终的较量,一方赌着多年来的执着等待,一方却深陷无端的漩涡中,难以寻到往日的记忆。
在那行清泪从周眠儿眼角划落的时候,她听见身前之人用着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声音问道:
“我们,从前是不是相识?”
离妄拧着眉,想要从这双和“小狐狸”一般无二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为什么,他的心会被她的眼泪而深深的刺痛?
“原来你都忘了。允……离妄大师。”轻声呢喃在唇边的名字,哪怕在心底呼唤了数十年,可还是没有勇气叫出口。
因为他忘了,忘了很多年前,他还叫着另外一个名字的时候,曾深爱过一个女子。因为她,彼时的离妄信了一见钟情,也信了此生不渝。
而今,这双眼睛里,再没有眷恋,没有深情,真是叫人伤心。
“忘了什么?”离妄急切的追问道,剑刺一般的疼痛,让他的身体不由的向前倾。对着这张熟悉的面容,离妄却清楚的知道此刻落入自己眼中的不是陶林,而是另一个女子。
“忘了什么?”他再一次重复着,却只得到一声清幽的叹息声。周眠儿冰凉的手拂过他的眉心,试图将他皱在一起的皮肤纹路抚平,另一只手跟着缓缓的贴在他的心口,不被觉察的淡紫色光芒从素白色的指缝中漏出来,却随即被一道金色的光芒弹开。
周眠儿的眸中划过一丝异色,她慢慢的收回手,幽眇的声音润着冬时的雨,轻击在离妄的心底: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十六个字,每一字皆携了千金重量落于离妄心间,仿佛十六条挣不断的锁链,将他的四肢百骸紧紧困住。
离妄痛苦的按着自己的头,那些破碎而久远的记忆,就像被人藏进了一个施着法术的盒子里,凭他怎么用力也无法将盒子撞破。
见此,周眠儿倏然激动的握住了离妄的双臂,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她雪色的面庞上滑落,“你记得的对不对?这是你同我说过的话,怎么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