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臧大师扶着桌边坐下,咳嗽止住后的一张脸,泛着些潮红,看上去就像一株蒙着夜雾的红珊瑚。
他对离妄斟给他的茶倒是没有拒绝,在喝完茶,顺完气后,那双丹凤眼看着眼前这张精致俊美的脸,突然乐出了声,“不得不说,你剃光头的样子,真是太出彩了!我那师兄还真是厉害,竟能骗你当和尚。”
“大师的师兄?”离妄眼底的惊诧,撞上了弥漫着岁月气息的一抹笑。他坐的直挺挺的身子上似压下了一座小山丘,逼得他喘不过起来。
这便是记忆的重量,即使遗忘了这么多年,可等到回想起来的那一刻,仍旧觉得血液皆因之而凝聚。无论好坏,无论悲喜,只为那是自己存在于世的凭证。
对面的延臧大师似乎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用手不住的轻捶着的自己的胸口,一丝银白色的头发散下来,垂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笑意还未退去的唇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说他是仙风道骨,当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离妄拨动着佛珠的手朝桌上一放,心已乱,就算念多少经文都是枉然,他凝视着这张清瘦的脸,郑重紧张的问道:“大师是否知晓离妄的过去?”
“你的过去啊,可真是一出精彩华美的大戏!”延臧眉峰一挑,玩笑似的说出了那个禁忌的称呼:“陈世子!”
那道金黄色的光芒,顺着延臧的手指没入了离妄的眉心,让他顿觉那个封锁着记忆的匣子被完全打开了,那些熟悉而遥远的记忆,于是争先恐后的跃上来,就快要淹没住一颗摇摇欲坠的心。
陈世子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魔王,他蛮不讲理,他争强好胜、他还贪恋美色,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伤一个。
可恨的是,他长了一副天妒人怨的好皮囊,还生了一双含情脉脉的勾魂眼,说起情话来一套连着一套,以至于整个朝樱的大好姑娘们都心甘情愿的被他耍骗。
于是,他成了朝樱最出名的败家儿子,流氓世子和多情郎君。当然这后头的称呼是那些姑娘家给他取的。
陈世子二十年的日子过得极为惬意。除了每月初一、十五都要陪他那宠冠后宫的母亲大人去戒珠寺上香外。
因为母子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在去戒珠寺路上的对话,通常都是这样的:
“儿啊,你不能在混下去了!”
“娘啊,可是你儿子除了混,什么也不会!”
于是,某世子的耳朵上就多了一双涂着丹寇的富贵手。
“儿啊,你弟弟穆王最近立了功,在这样下去,娘真担心这世子的位子迟早会被他夺去。”
“娘啊,小南平日里最尊敬我这个大哥,我相信他绝不会有这种想法。再说了有您在,谁敢抢儿子的世子之位。”
于是,某世子的另一只耳朵也被人揪住了,他母亲盈夫人尖细的声音,炸开在某世子单纯的脑袋瓜子里:“陈允淮!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没头没脑的儿子来!”
“娘您消消气,生气容易长皱纹,一长了皱纹,父王就不喜欢你了。儿子前几日还听他称赞许夫人的皮肤滑溜,摸起来……”
陈世子的混账话还没说完,耳朵里紧接着又是一声炸裂:“你给老娘闭嘴!”
因此陈世子生平最痛恨的日子就是初一和十五,最痛恨的地方就是戒珠寺。可耐不住他老娘是个虔诚的信徒,这座位于她娘家南柯城的寺庙,是她还未入宫时就常去朝拜的地方。她曾向寺中的菩萨许愿,要是能入宫为妃且恩宠不衰,则每月初一、十五必来还愿。
盈夫人的家世并不出众,可凭着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和伺候人的本事,甚得王上的欢心,长久不衰的荣宠,也使她更加笃定定和戒珠寺的护佑有关。
这座南柯城香火最为旺盛的寺庙,足有半个世子府这么大。它还折磨人的建造在一座名为扶魉山的山腰上,高耸的台阶望得人直觉头昏眼花。每次陈世子都得累个半死才能爬到寺庙前,而后,他看着一个个脸不红心不跳的信徒,总得怀疑一番这些人是不是山中的精怪变得,体力怎么能如此好。
且陈世子每次看到寺中的主持延悔大师的时候,更是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他和老娘偷摸着生下来。
这个笑起来找不着眼睛的老和尚延悔,长了一张标准的冬瓜脸,圆滚滚的身子很是憨厚近人。陈世子之所以这么觉得,是因为延悔每次见到他,都会笑呵呵的摸着他的脑袋说道:“世子啊,你真的不考虑出家当和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