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孟扬诗书满腹,画工尤其堪称一流,任何姿妍灿色的花,只消轻忽一瞥,便能窥透端倪,画得唯妙唯肖。
忽然,没来由地,仿佛有双纤纤柔荑拉扯住他。驻足一看,竟是盆牡丹。
他从没喜欢过牡丹。
但眼前这盆,锦簇傲然,每朵花都开出粉紫两色,深浅浓淡,难以言喻的妖娆妩媚,且愤怒恣意地绽放着。
有股莫名的力量驱使他向前……“吓?!”跨得太大步,一不留神竟撞翻了那盆牡丹。
“哎呀呀呀!”花贩啧声连连,企图将损失极度夸张。“这株牡丹提前三个月开放,乃属珍品,你你你……”
万物不依季节循序递嬗,非妖即孽!
楚孟扬显然颇不认同花贩的“珍品”之说。
“赔是不赔?”瞧他一脸不屑,花贩光火了。
“呃……那,那是多少钱?”反正无论多少钱他都赔不起,意思意思问一下,聊表心意。
有眉目了,花贩马上鼓起如簧之舌,“公子,这牡丹好呀,瞧,全档就属它最登样,这是千叶红花,又名状元红,其余的均不及它,真的没骗你,你眼光好,识货,要不是这样晚了,花五两银子还休想买得到。”
“五两?!”楚孟扬双眼瞠得比铜铃还大,“五文钱我也拿不出来。”
“装穷?”花贩见他仪表堂堂、气宇不凡,衣饰虽然简陋了些,可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穷得一文不名的人呀。“你踢倒了我的牡丹花,大伙可都瞧见了。”
“我知道,但我真的没钱……”真是哑巴吃黄连。
“信你我就是王八——”花贩乱没礼貌地上下其手,往他身上胡搜一通。
吓!运气背到家了,这人浑身上上下下,居然……“没钱就拿衣服抵,今儿个算我倒楣。”花贩弯身抱起牡丹,塞进孟扬怀里。
“去去去,别杵在这儿妨碍我做生意。”
“喂,不行呀,那是……”花又不能吃,他要它做什么?
“再不走,当心我放狗咬你。”
楚孟扬瞥见斜侧一条系着绳索的大犬,正虎视眈眈瞪着他低吼,心口陡一凉,只好颓丧地捧着牡丹踅回古庙。
一路上,他哀声连连。为什么?潦倒之际还买花?而且——牡丹花,那么俗媚、那么庸姿,他压根没喜欢过牡丹,欸!
一个失意的人总是特别走楣运吗?
捧着它入了厢房。放在床头不是,置于案前又碍眼,就随便丢在壁角吧。
对着牡丹,越看越悲伤。大考在即,临近西安,冠盖满京华,他却蜗居一隅,斯人独憔悴地“看花”,且还是盆俗得要命的牡丹。天!
他长长吸一口气,准备对天喟叹,突然,有一声叹息抢在前头幽幽而出。
莫非是他灵魂深处的感慨?唔,肯定是这样。
“唉——”
叹息又来,楚孟扬吃了一惊,确定自己尚未唉声叹气,只是预备动作而已。
“谁?”在这寒夜,陪伴他的只是几抹娇艳的缤纷,莫非——
香味陡然强烈起来,宛似有什么东西在呼吸……是个女人!他直觉是个年轻女人。
“公子,奴家现在何处?”
楚孟扬傻眼了,全身僵直呆立,只晓得直愣愣地问:“谁?”
“除了我还会有谁。”牡丹嗲声道。
楚孟扬弹跳而起,跌退至床边,瞪着牡丹。“你——你不要过来!”
“你怕什么?真好笑,我又不能动,你不高兴的话随时可以杀死我或毁掉我,何必怕?”
是哦,我怕什么?
楚孟扬咽了咽口水,挺直背脊,两眼逼视牡丹,心想,它若有异动,马上连根拔起,踩成烂泥。
“那你跟我回来做什么?”据说妖魔鬼怪均难入庙宇,怎么它竟好端端的?邪门!
“谁说我‘跟’你?是你把我‘捧’回来的,忘了吗?这里是何处?离我的家乡远吗?”牡丹的声音轻轻柔柔,彷似吴侬软语。
“此处乃西安城郊,维园附近,你的家乡在哪?”
“好远呀,你没听过一首曲谣:牡丹本是洛阳花,邙山岭上是我家,若问我的名和姓,姓洛名阳字之花。”它骄傲地提高嗓门,“我是花中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