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尚未说完,一个懒懒的声音已经响起:“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我乃将死之人,萧护法何必与我计较?”
只见石殿堂内一袭黑衣迎风而立。
纯粹的黑,是腐蚀一切、主宰一切,最本源的黑暗。似乎正也因为这一抹黑色,这座石殿堂因此而变得完整。
黑色,始终是石殿堂内的主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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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竹霍然抬起头,与那黑衣人对视:“阿……非梦?”
“我来领罪。”厚厚的斗笠盖住了那人大半边脸,一绺墨色长发贴着苍白的面颊,露出毫无血色的唇,微微上扬起一个弧度。
江竹盯了非梦半晌,说:“你并非魔教之人,不必如此。”
“江竹!”萧远非怒目,这随意进入魔教内部、甚至能统领杀手组之人,如今还要撇清与魔教的关系?
非梦显然也不大乐意:“机密也听了,人也给我用了,却还说这种话,江兄真是让人寒心。”
说完摘下斗笠,凝望着江竹。
苍白如玉的面容上,黑色眼眸不似往日那般深不可测,望之如入无尽灰暗的深渊,而是仿佛有了温度似的。语气中,也是若有若无的责怪。
江竹尚未发现这些具体而微之处,他只觉得“江兄”这个久违的称呼让自己心里舒缓许多,也不再同非梦计较,转口却说:“你该杀了他。这般劲敌,留下去,定然天翻地覆。”
这话说的是王皓。
非梦满不在乎地:“江兄可以自己动手。”
江竹不悦地蹙眉:“你当我不敢闯入枯游?”
“你但去,魔教无人镇守,我不会帮你。”非梦无所顾忌地说着,走近前两步,凝望着江竹,不由欣赏着那两道竖起的眉来。
眉如其人,如出鞘刀锋,如山间青竹,如此坚定而执着。
江竹一声叹息,道:“你最好记得自己在干什么,目前乱成这样,教主不追究,是因无人用,待一切平复……”
非梦摇头:“没有平复。”
江竹犹豫地:“还有……”
“三天。”
低而喑哑的声音,恍如梦呓,带着微弱的气息。
江竹回过头。
近在咫尺,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从前他们一起出生入死,他挥剑间轻而易举取人性命,自负而强势。而今,那面孔却逐渐暗淡,仿佛随时会化作灰烬一般。
而三日……岂非是转瞬即逝!
江竹拍了拍非梦的肩膀,低声道:“保重。”
非梦轻轻一笑:“今生挚友,足矣。”
萧远非听着二人商量着闯入枯游,不禁觉着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想要讽刺一番,没成想转眼间二人竟没事似的和好,不由气得拂袖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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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竟然为此放弃十五年的努力!”
声音之大,震得春秋一游殿铜座上的烛火飘摇四散,宛如漂浮不定的浮萍。
王皓神色平静,不为所动。
王青云嘶声道:“你练得更早,会有突破之日!”
王皓淡然地说:“非梦出现江湖并没有多久。天才,我从来不是。”
王青云霎时间愣住,他付出全部心血培养的未来传人,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你会失去,原本属于你的——”王青云说出这话时,浑身透出一种无力的感觉。
他老了。
而他的孩子已满头白发。
这一生,怕是再也看不到他武学大成、名扬天下之日了。
然而王皓却自信激昂说道:“这亦会成为我们的助力。”
“你确定?”
“如过我判断没错,她之前就练过枯游的功夫。”
“怎么可能!”王青云惊讶,压低声道,“秘籍可是一直在枯游禁地保存的,从来没有出现过你我之外第三个人!”
王皓一脸自信:“我依然会掌控这一切的。父亲放心。 ”
*
在王皓的引领下,柳逸踏入了春秋一游殿。
只见大殿四周立着数十根木柱,其上有枯黄色火焰缓缓地升起,火光黯淡的残影犹如凋零的灰烬一般,勉强能将殿堂照亮。而在大殿中心,清晰可见的是一株高耸巨大的枯木挺直而立,木头上雕刻着繁复的纹路,一见便知绝非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