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见此情景,立时吼人去传太医,常平虽在殿内,却是冷眼旁观,他已绝望彻底,再不对皇帝存任何幻想。
“她…为什么不肯等一等?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等朕保护下他们所有人…为什么偏觉得朕保护不了她呢!”皇帝捶打着地面,血与泪混在一起,流淌开来。
“皇上!”殿外忽传来纯一的声音,她缓缓走入殿来,见到皇帝与太皇太后后恭敬行礼,而后才开口道,“娘娘最后的日子里,一直是奴婢守在娘娘身边,奴婢最知道娘娘在想什么。”
“当年入宫为妃本就有违娘娘心愿,若非娘娘一心认定皇上,恐怕娘娘早就了结余生了…只是后来,皇上负了娘娘所有的心愿,娘娘没了孩子,回宫后仍难得皇上信任,待娘娘得知皇上就是保护杀害她孩子凶手的人后,娘娘就再也不留恋人世了…”
“娘娘一直想回去,回到属于她的地方…”纯风极力忍住自己眼中的泪,扭头望着皇帝说道,“这里从来都不是娘娘的家,她最终也没能等到她要等的人…”
皇帝也悲伤得木然,他低着头问纯一道,“她都说了什么…”
纯一紧紧咬住了嘴唇,终究没忍住眼底的泪,她抽泣道,“娘娘尚有意识时问奴婢的长姐,他会来么?奴婢和长姐以为娘娘问的是常安,便说安少远在科尔沁,一时回不来,可娘娘却说了一句…”
纯一忽然哭得更凶,也不敢再说下去,皇帝却怒道,“她说了什么!你告诉朕啊!”
纯一立时跪在地上叩首道,“皇上!娘娘当时只说了‘玄烨’二字啊!”纯一自知说出皇帝名讳乃是大不敬之罪,但她也不想再做隐瞒,她不希望完颜霏还留有任何遗憾。
皇帝悲伤得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常平却又走上前来道,“皇上,微臣长姐生前已被贬谪为庶人,是被除名宗庙之人,自不能再位列于宗庙,若皇上还对长姐念一丝旧情,就请皇上恩准微臣带长姐走吧…”
“奴婢求皇上开恩!放娘娘随常平走吧!娘娘是愿意的…她生前所有遗憾,不要再留到走后了…”纯一声泪俱下着恳求道,而此时殿外裕亲王身披一身白衣,缓缓走入大殿,他只站在门口,便低声道,“她生前为你受了那么多苦,死后不要再让她难遂心愿了。”
皇帝抬头怒目望着站在门口的裕亲王,忽然失去理智一般地冲上去,吼道,“若不是你,朕又怎么可能与她走至今天这一步!”
“若皇上能对她多一点信任,就算再多百个千个我,又有何碍!”
裕亲王亦是丝毫不惧,厉声回击道,“那年她被逐出宫,住在我府上,她如何恋你眷你,我全都看在眼里!她纵然有疾在身,仍为你四处颠簸,各处布药!而你呢?是你的不信任才害了她的孩子,你才是真正的凶手!你还要解释么!”
皇帝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裕亲王,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裕亲王压住了火气,只冷冷道,“求皇上放了她吧,让她至死,终能安生。”
那日夜间,皇帝一人走在通往宝华殿的长街之上,宫灯映出他狭长的影子,投在红墙之上显得异常凄冷。他一个人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宝华殿时,蜡烛仍燃着,为逝者诵经的高僧却已不再,只剩下完颜氏一人躺在漆黑的殿内。
皇帝忽然笑了笑,他疾走了两步,走到完颜氏的棺椁边,皇帝伸出手去攥住了完颜氏的手,他笑道,“对不起,方才是常平和朕闹,朕才来晚了…”
皇帝望着完颜氏的容颜,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他又道,“霏儿,他们说…你想离开朕,想离开这儿…你是这样想的么?”皇帝问到此处,也终于下定决心,若所爱之人当真有此心愿,他宁愿折磨自己一生去思念她,也要成全她最后的心愿。
皇帝等着完颜氏回答,她却是一动不动地躺在棺椁内,皇帝讽刺地笑了笑自己,从腰间掏出属于完颜霏那一半的合心玉,皇帝悉心地为她戴在了衣间,最后只低声道,“你如何这么狠心,轻轻巧巧地一走,却让朕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啊…”
皇帝抚了抚完颜氏的脸颊,他垂眸望着她,最后一次认真地望着她,他对她说道,“霏儿,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能想见。若有来生,你我凭字相认,我再不愿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