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览大乐》里说“万物所出,造于太一,化于阴阳”,“太一”就是“混沌”的意思,而“阴阳”则有很多种不同的解释。曾有一段时间,我一度认为万物中存在对立面的事物便具有阴阳的含义。书上说旧时江南大户人家的小姐出生,父亲在家门前种下一颗香樟,在桃花树下埋下一坛酒,待到女儿出嫁时将树砍下,做成两个樟木箱子,再挖出那坛酒,树叫女儿树,酒是女儿红。书上也说,千万不能在家门口种柳树和槐树。古人造字有通世之绝,比如算命的‘命’字,‘ming’里念第四声的字,只有一个‘命’字,当真是‘一条命’。槐树的“槐”字已能说明一切,柳树则衍生有诸多鬼神故事。
幼清有一次约我去庙里烧香,那是一间小庙,和我以往去的庙的形制皆不同。正午时分的太阳并没有照射在正殿,而落在了偏殿。我和幼清是刚刚学到“丁达尔现象”的年纪,我一个劲地狂喊:“幼清,你看,这是不是丁达尔现象!”幼清扭过头来,眼神却被偏殿里供奉的黑面菩萨勾了去。殿里共有两间屋室,一间写着“状元殿”,一间并没有匾额。显然,我和幼清对状元殿毫无兴趣,对没有匾额、有丁达尔现象的屋室更感兴趣。那间屋子很暗,阳光从右边的墙壁缝隙里穿透出一条明亮的光路,无数尘埃在光路里静静偏飞,我看得入迷。
幼清二话不说拉着我入殿。
一跨进门槛,我和幼清就吓傻了。饶是不懂神佛术法的我们,都知道左边立着的坐像是黑无常,右边立着的坐像是白无常。白无常来往阳间探路,一张脸刷得粉白,黑无常拿着锁链,锁链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前来索命,那么面前那端着赤黑脸的必是阎王爷了。
我汗毛倒立,大气也不敢出。幼清说着一些“小的只是好奇,跨进了阎王殿,希望阎王爷不要责怪,也希望阎王爷能庇佑我在阴间的祖先们”的话,说完就和我走出了偏殿。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幼清张着惊恐的双眼,对我说:“九儿,我刚才转身的时候,你有没有叫我的名字?”
我摇摇头。诚然,我全程都没有说话。
“九儿,我刚才听到一声很轻的‘幼清’,就在我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幼清说。
我被幼清吓住了,一时没有说话。其实,我也有同样的疑问,但不论是当时还是以后的很多天,我都保留着这个秘密,并不敢同她讲。
那天,我转身的时候,也听到了一声很轻的‘九儿——’。
幼清在有了男朋友以后,和我的来往逐渐就少了,但她总是无法留住男友,往往两三个月后就被甩了。原因我知道你也知道,就是因为幼清太信命了。她总是无时无刻不在算命,不光给自己算,也给男朋友算,不光看一个人的运程,也看两个人在一起的运程,而姻缘这种东西,往往越算越薄。
旧时大户人家行婚配,双方将生辰写在细绢纸上,合完八字后便会塞入袖炉焚烧。再往前数,清朝时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埋铜偶、扎小人之类的巫蛊之术,要行巫蛊,首先就得知道生辰八字,宫里皇帝阿哥嫔妃们的生辰八字都专门保管,并不容易拿到。可若是有心之人故意将其生辰八字曝露出来,再从内宫婢子那儿拿到些譬如肚兜、亵裤之类沾了人气的贴身之物,那底下这些个白莲教、绿莲教的可就有机可乘了。
我劝过幼清很多次,千万不要在网上随便透露自己的姓名和生辰八字,不是说害怕隐私暴露,毕竟这青天白日的,所有人的隐私信息都可能被人一毛钱一条给贱卖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怕就怕那些个在网上寻找目标的。
我和幼清读大学以后见面就更少了,唯一一次见面是她告诉我她要结婚了。她爸爸从老远的地方扛来两个大樟木箱子,说是给幼清的嫁妆。如今樟木箱子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关键得看樟木箱子的年份,幼清樟木箱子的年份,不得了,是古董。
幼清说她打算结婚前出去玩一次,最后过一次单身的瘾。我说你就一个人去吗?她说是的,她大学四年旅游都是一个人去的。我说那你要注意安全,她说没问题她一个人自在惯了。
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那不仅仅是我和幼清大学时期唯一一次见面,更是我和幼清最后一次见面。待到我两年后在同学会上听到她的遭遇,我几乎是奔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