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檀眼神迷离,费力抬起眼皮悄悄瞄了闻亦一眼,“你真的……不认得?”
闻亦扳过她有些摇晃的身子,语气像是很肯定:“真的。”
退去失落,司檀眯眼憨笑,顺势抬起两臂勾向他的脖颈,又懒懒往里缩了缩。“那我信你就是。”
“我说什么,你都信吗?”
梅花酒的后味渐盛渐浓,比起闻亦言语赐予的醉意,这酒,显然不及。百般迷惑,司檀觉得天旋地转,傻傻点头,道:“我的闻亦不会骗我,自然要信。”
甜糯腻软的嗓音带着酒气,如轻羽撩拨,自颈间一路往下。闻亦眉目微低,面上久久定格着一抹温笑,拥着她的手臂力道亦是渐趋渐紧。
他眸光深远、空洞。像是在说与自己听的,黯然道:“我哪里舍得骗你。”
司檀自是相信,她的闻亦不会骗她。要不,也不会待她这样好。谁也没有他好。她不管睁眼还是闭眼,心里、眼里,都是她最想依赖的闻亦。就连呼吸的空气,都因有他在,才会变得清然顺畅。
“所以,我才好喜欢你……”
“我好喜欢——”醉意弥漫,困倦席卷而来宛若翻起的狂潮,司檀开始胡言乱语,揉了揉不由自己控制的眼睛,忽觉眼前迷雾沉沉,像是飓风前的海面,像是阴雨中的深林。
“你说什么?”闻亦怔然,欲将她捞起问个彻底。
可这酒后味浓,她已经醉的彻底。“你别动,让我、让我靠会儿……”胡乱捶打两下,司檀便无力歪倒在闻亦肩头,也不后来知说的什么,口中呢喃个不停。
冷意肆虐,布满悠悠晃动的马车。温情与酒意相合,和暖翻涌。闻亦抚摸着她安然闭合的眼睛,轻柔的,怕搅乱了她的美梦。
埋没在这令他流连的温情里,他似乎连自己都忘记了:从始至终,这欺骗,一直都没有停过。
他的存在,他们的相遇,或者是成婚,乃至……现在,他哪一环是没有骗过她的?
是啊,若是可以,他哪里舍得骗她?可他再是不舍、不愿,最后的骗他最多且最深的,恰恰就是她自认最信赖的闻亦……
日将西沉,阳斜微冷。缓行的车驾悠然驶出常乐谷,于茫茫山林中,渐行无影。
深谷梅林,玉滦一袭红衣,妖娆妩媚。莲花移步,穿过万千绽放的滴血红花,绚若烟霞般的美。
于边角梅花树下,闻得异动,止步收敛裙摆。丹唇一开一合,音若黄莺啼鸣:“你可都看到了?”
原本无声亦无影的梅花树下,一道虚晃的明光闪过,现出一位穿绣着水草细纹蓝斗篷的男子。他一张脸隐在帽下,瞧不清真容。只那下颌角露出的一块疤痕,尤其渗人。
他傲然立于树下,不应不答。迎风飘落的梅花顺衣袍褶皱划下,竟无半片儿沾粘停留。
“是不是连你也无话可说了?”本是娇颜,此刻染了怒气,看起狰狞而诡异。
斗篷包裹下的男子,不知是沉默还是深思,仍然安静的站着。
“你说话啊!”玉滦失控扬起一掌,划出的一道殷红弧度,将眼前的枝干生生斩断。
他的无动于衷,将她的怒气激至滔天翻涌的境地,一双惑人灵魂的桃花眼,刹那间转黑发赤。
她紧抓着他胸前一角,道:“你为什么不说话?做了八百年的水鬼,你是忘了自己怎么死的吗?”
“忘不忘,我都是水鬼。”他终是有了反应,掰开她发白的玉指,嘶哑的嗓音不带一丝情绪,“我也只能是水鬼,做不了凡人。”
“可她为什么能?凭什么能?”不甘心化作怒气,似有燎原之势。她道:“魉泽,你体会不到,体会不到我有多恨。我只要看到她那双无辜的眼睛,就恨不得拿刀剜了它。”
“八百年前,你不已经剜过了?”
“你……”
不给她反驳的机会,魍泽缓步迈近,“就因为剜了她的眼睛,你我变成了这幅模样。躲躲藏藏的这八百年,还不够你忍受的?难道非要到魂飞魄散的地步,你才能满意吗?”
回想八百年来困苦煎熬,玉滦恨意不减反增。扭曲的面容,将她心头燃起的烈火挥发地淋漓尽致。
肉身葬于火海,徒留凝结不散的魂魄支撑她神识不灭。因修为不敌,她被打过、被抢过、被欺过、被辱过。除此之外,为防他赶尽杀绝,还要四处躲藏。她漂泊无依,孤苦无靠的时候,害她失去所有的人,竟还好好的活着。以人的身份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