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玉志_作者:苏渌(57)

2018-01-15 苏渌

  好在他的父王是极念旧情的,也好在他自己始终不算太差劲,所以在他五岁时,父王将他立为了王储,之后才没人敢当面欺辱他与姐姐。

  后来,姐姐于一场盛大的宴会中,结识了北庸王,她一定要嫁给他,说非北庸王不嫁,父王便遂了她的这个心愿。

  当日他年纪太小,只知道姐姐要去极远极远的地方,他记得他与姐姐的最后一句话是问她:姐姐,你为何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姐姐回答他道,因为爱。

  北疆太过遥远,远到姐姐自嫁去后,还没有一次回来过。

  她只是传信,后来她传信过来说:怀了宝宝。

  后来她传信过来说,宝宝生了,是位小郡主,可爱极了。

  后,她再传信来:小郡主已满四岁,乖巧伶俐,已开始辨字读书。

  他曾无数次央求父王,自己想去北疆见姐姐一家。父王却道太过凶险,不若不去。

  他太小,不知凶险是什么意思,又辩称自己虽然年小,但身强体壮,饶是路途遥远,他也是能忍受得了的。

  父王只是不让他去。

  事情发生后的头几年,他常做噩梦。

  他梦到姐姐的白骨,是呈一个多么凄惨的形状,堆积在那里,梦见他那只见过一年的姐夫,甚至梦见他那素未谋面的极可爱的小外甥女儿,她一直哭一直哭,撕心裂肺地对他喊,舅舅救我!她无声无息地说,舅舅……救我。

  他与父王并未去那从未去过的地方,今后也不会去。

  但真实发生过的噩梦,那一点一滴的景象,却在他的梦境里,被描摹得如此清晰。

  他揪着父亲的衣摆,哭泣道:“父王,您想想办法呀,想想办法呀!”

  父王摇了摇头,只是抱了他,父子二人在空旷无比的大殿中抱头痛哭。

  父王拍打着时年十岁的他的背脊,低声哀叹道:“孤也没得法子,没得法子啊……他们太过强横,我们倘若此时报仇,只会国破民亡。”

  从前,父王一直在讲,自己孤家寡人,太过孤独。他不懂,父王怎么会孤独呢?

  他的母亲去世后,父王分明又娶了许许多多的女人,那些女人,又替父王生了许许多多的孩子,父王怎么会,越来越多次地述说自己孤独呢?

  他不懂。

  父亲在他心目中,始终是顶厉害的人,他如同神仙一般,仿佛什么都懂,什么都能够做到,他从来处伐决断,雷厉风行。

  他从不会哀叹,也不会哭泣,更不会坐在这冰凉的大殿内抱着他,诉说自己也没有法子。

  但此时此刻,他总算明白了父王自称“孤”的缘由。

  父王只是父王而已,他不是神仙。

  相拥而泣时,他在父王的鬓角间,发现了一簇又一簇的斑白头发。

  父王老了。

  之后,这个场景渐渐被漫长的时光所淹没,许多对话也变得模糊起来。他却清楚记得,大殿的台阶,很凉很凉,足以凉透这世上的任何景物。

  还有,记得报仇。

  3.

  如今他终于做到了。

  虽然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将士们极快速地打赢了与庄国剩余力量的战争,便真正开始了挨家挨户的烧杀抢掠。

  屠城嘛,这只是最基本的事情。

  他们甚至连漂亮些的女子都不放过,因为王没有说这不可以。

  厌罄将刀撑在地面,凭借力气站起来,一步又一步地向城中大道走去,尸体已然遍布满眼,但他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他只是快活,他感到非常快活。

  他快活到想笑,极想笑,却因为太久没笑,而笑不出来了。

  突然,有一只手,兀地抓住了他的下摆衣角。

  他低下头去。

  是一个在血水中浸泡着的女子。

  她的声音太微不可闻了,她正自语道:“官人,救……”

  若不是他的听觉太过于灵敏。

  厌罄想,大约是因为他的穿着与其他的士兵不同,才觉得他是有幸逃过一劫的庄国人。

  其实,他满可以不理睬她,她最终也会死掉的,然而他却要伸手补上一刀。

  他的左手,已然握上了别在身后的刀的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她又道:“我的孩子……”

  这句话令他突然想起了姐姐,时间太过久长了,长到他完全忘记了姐姐的模样,但场景的重合,让他觉得这个这个女子长得有些像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