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元年纪/望京记_作者:秋犀(16)

2018-01-12 秋犀

  从一开始寂静无声,到有一两个人点了头,再后来越来越多人开了口。

  没有一人附庸,所有人都反复问过了自己。

  确定么?值得么?愿意么?

  如果失败了,后悔么?

  所有人,都给出了同一个答案。

  夜晚,天空繁星点点,水面波光粼粼。

  青门府外的青水河旁,轻璇与令遥并肩而立,她慢慢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正疑惑令遥为何也一直无话,余光瞥见他低着头,俊脸上带有一丝柔和的笑意。

  她忽然想起当日两人初见的情形。

  好在此时天黑,不会被令遥看到她如同熟虾一般的脸色。

  令遥仿佛感觉到她心中所想一般,侧过头看着她。

  轻璇将头转到另一侧,装作漫不经心地沿河朝前走去。

  令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穆淳并不爱跟我说关于你的事。”

  轻璇停步回头,问:“那又如何?”

  “若我想知道,你会告诉我吗?”

  “哦?那么你也会告诉我你的事吗?不然这不公平。”

  “当然可以。”令遥潋滟一笑。

  “那你先说。”轻璇有些别扭地撅着嘴。

  令遥在她身旁的石头上坐下,望着河中心,一轮圆月的倒影在那里轻轻荡漾着,带着清香的风迎面拂来。

  “你如果问穆淳关于我的事,他会告诉你的。我告诉过他,跟我有关的一切,他都可以跟你说,因为我相信你。”

  他伸直腿,把玩手中的一片紫叶:“我是安国公府的世子。”

  “我又不是不知道。”

  “却不是令传麾的亲生儿子。”

  轻璇侧过头,有些不自然地笑:“咱们能好好聊聊实属不易,你非要在此时开玩笑吗?”

  令遥斜眼看她,嗤了一声:“安国公待我如心头血,我如此开他玩笑,恐怕也不合适吧。”

  轻璇目光一滞。

  “我说的是真的,好不容易能与你好好聊聊,我自然会说些掏心掏肺的话。”他声音淡淡的,“安国公待我极好,如亲子一般,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我是他唯一的儿子。关于我的身世,除了穆淳,再也无人知晓的。”

  轻璇的心中如浪涛翻腾,她仍然不敢确定,令遥此刻说的事是真的。可若是真的,他将如此重要的秘密告诉她,意味着什么?

  心头涌起不安的预感。那无形的巨浪,是会将她击打得难以翻身,还是会化作眼前的河,温柔漫过脚背,是会将她吞没,还是有涨有落。

  令遥仿佛感觉到她的害怕,声音越发轻缓:“我的生父名叫孙闰,是前朝一位文官,他死于炎军攻进京城那日。父亲收养我时,我还是个襁褓婴儿,所以对生父没什么印象,也没多深感情的。”

  炎军进京,离今时已有二十余载了,那时的很多事都已被世人遗忘。说起前朝,人人想到的都是朝廷腐朽、文婪武嬉、国力衰弱、民不聊生。那漫长的岁月实在不堪回首,在经历了炎太。祖皇帝盛世后,已无人愿去苦苦追寻了。

  可轻璇自小便是与旁人不同的,多少朝中官员都不知晓的、如烟如尘的往事,她都在母后的教导下倒背如流,自然也听过孙闰这个名字。

  那个人,是个与曾经充满腐朽昏聩的洛阳城格格不入的存在。最初,软弱的太后与年幼的皇帝倚身于他高大坚毅的身侧,缩在皇位上靠他清除奸侫、抵御外族、镇压内乱。直到他再也无法以一人之力挽救衰颓的周王朝,太后和皇帝也怕了,朝中那些胆小、贪婪、好逸者的求和之言、保命之语将他们拉到了他的对立面,他一人苦苦支撑,却再也无法抵挡危墙坍塌之势。

  最终帮他们消除了外患的,是手握重兵的冀州贵族穆氏。那时整个京城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而周朝皇庭却暗流涌动,人人皆为周皇室的存亡担忧,更为自己的乌纱与富贵荣华辗转难眠。那些受周皇室恩惠多年的官员,此时早已将那忠君之心抛之脑后,更有些人已经暗通冀州,为自己择了另一条前路。

  穆氏之心,路人皆知。穷途末路的周朝早已日落西山,穆氏一族的崛起,在旁人看来,便如同天命所归一般。待到京城四面被围时,除了北面的安喜门,其余三门守军皆被炎军吓得丢盔弃甲,举手投降。唯独孙闰,一名文臣将领,岿然立于安喜门上方,面对着如密云般压境的炎军主力毫无退让之意,令城下率军主将于正同都心生敬佩和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