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电梯是一座花园,从中间穿过时过谦想到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是形容感情经历丰富却从不留麻烦的情场高手,过谦一共只谈过两次恋爱,自觉离这个境界还很遥远。
花园很具匠心,中间以假山、篱笆隔断,一条小径曲曲折折,回旋往复,几分钟还没走到尽头。过谦回头看了看太阳,想夕阳西下,独坐花中,吟一句“小园香径独徘徊”,该是多惬意的事。
幻谷的花园富丽璀璨,甘愿的这座小花园却是清雅别致。过谦一路赏玩,三点五十分出了园子,直奔“揽月阁”前,摁了门铃,整整四点。“揽月阁”是二层小楼,外部看着精致小巧,进去发现别有洞天,竟然颇为宽敞。女机器人Y们恭恭敬敬引着过谦穿堂度舍,到了后进的贵宾室——前面有间会客室,大约是会见不重要的客人的。过谦敏锐地发现了甘愿对他的器重,不禁自得。
甘愿衣服换了,与上次那件同款,衣领简单些,颜色淡些,人像在远远的晚烟里笼着,依然不可亲近,却没那么酷烈。过谦笑说:“甘老师今天,好像柔和了很多。”甘愿一笑让座,Y们陆续送上清茶、细点,盘子杯子都是半透明的,拿在手里像水一样荡漾,毫无重量,放下来就凝成固体,盛载物品。
过谦笑道:“进了幻谷,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事事新鲜。”甘愿捧着茶杯,啜了口茶说:“我刚来时也是。”过谦笑着吃了块糕点:“说句冒昧的,我感觉您一出生就是他们的偶像,就像从来没有幼稚过,青涩过。”甘愿怔了一下说:“过程也是一种经历,有比没有好。”过谦点头称是,切入正题,向她郑重道谢。甘愿笑了笑说:“我倒觉得,你一出生就是个叛逆青年,从没听话过,成长过。”过谦哈哈一笑:“我这个过程倒是有的,我母亲曾经后悔说要是没让我学中文,也许还能做个好孩子。”甘愿吹了吹茶水,在茶烟袅袅中说:“本性难移,跟学什么关系不大。”
家常话有种舒缓神经的效果,几句一交谈,二人间的不对等渐渐被忽略了,施恩与受恩,前辈与新秀,都被推到了背景里去。过谦更放松了,于是问甘愿那天对老夫说了什么悄悄话,他想破了脑袋也猜不透。甘愿放下茶杯说:“我早知道你会问这个。”她习惯性地抹着左腕上的玉镯子说:“我跟他讲,如果他再纠缠,我就用气味相机拍一拍许有清。”过谦一愣,立时会意,拍掌叫绝。甘愿笑笑说:“我还告诉他,既然室外的摄像头拍下了许有清去拜访你,我就可以调看这些视频,用透视技术去解析他的皮包和口袋。”过谦兴奋地说:“对对!他栽赃我的破手机一定装在包里或者口袋里。您可真牛!”他的大拇指竖得高高,与头上的小辫子相映成趣,甘愿不觉笑了。他看她望着他的头,也猜到是发型过于突出,半解释半自嘲地说:“年轻嘛,喜欢标新立异。没人理还好,反对的人越多,还越拒绝改变。”
Y们上来收拾残盘,送上水果。橙子切成花瓣状,西柚切成小块儿,水蜜桃剥了皮,哈密瓜只取上层柔韧甜香的一部分,其余弃而不取。过谦正吃西柚,听甘愿说:“该改的还是得改。”他便问道:“比如呢?”
甘愿说:“比如,你本来不用得罪伏虚,多树一个强敌。你说得对,他确实肚量不广,但世上我们不顺眼的人多了,只要他不来伤害你,你就不必招惹他。”过谦想插嘴,甘愿做手势叫他稍安毋躁:“再比如许有清,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同时也是个可怜人,才气欠缺,靠着歪门斜道挤进来,成天怕人说他来路不正,又日夜被嫉妒心折磨。这种人既不好沾染,也不必费神。人格上,他不配做你的对手;手腕上,你不是他的对手。”过谦不吭声,脸上写着不认同。甘愿向沙发后面一靠,淡然道:“我为什么不跟老夫撕破脸皮,只给他警告,留下余地?就是这个道理。兵者诡道也,小人之诡不输兵事。除非你把自己也变成小人,再不然就修炼成那种权谋手段厉害,而坚守原则底线的绝代之人。你做得到哪一种?”
过谦咀嚼着她的话,过了会儿才说:“可这是文学圣地,不是厚黑场,我觉得在幻谷实力决定一切。你看我在2025年不就是凭作品选中了来深造吗?”甘愿唇边一抹浅笑说:“或许是机缘,或许你运气好碰到了一届爱才惜才又品性高洁的评委。我跟你讨论的是常理,不是特例。”过谦明知她说得有理,然而实在与性情相悖,怎么想都不舒服。他是个不擅作伪的人,情绪一来,辞色间自然流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