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琏回过神,从马车轩窗镂空的雕花向外望去,见门口七八个人朝这边迎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微胖,穿一间蓝色缎面的长袍,其余则都穿着统一的藏青色粗布短褐。那中年人从车夫手中接过踏凳,端端正正地摆在落脚处,这才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挑开门帘道,“恭迎老爷回府!”
慕琏“嗯”了一声,从车里出来,抬眼就看到自家府门匾额上三个异常醒目的描金大字“侍郎府”,略点了点头,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自从娶了礼部尚书兼自己娘舅苏寇文的掌上明珠,也就是表妹苏皎为妻之后,亲上加亲不说,仕途上慕琏也颇受靖平王爷安泰兴和左都御史裴应宗的重用,官运亨通,扶摇直上,半年的时间里连连升迁,如今已坐到了吏部南侍郎的位置,位列朝班,可参议政事,有举荐七品至九品官员的权利,比之从前的从五品博物司正司属不知好了多少,是实实在在地挤进了当权派的圈子。每每思及此,慕琏心中既觉得欣慰又有一种无以名状的苦涩。寒窗苦读十年不算,光是为了能够留在晏淄,这个随便抛块砖头都能砸中一堆乌纱帽的国都里,他那样的筹谋算计,那样的费尽心机,才获得今天的一席之地。可是,他不满足,他还要拜将封侯,还要位极人臣,还要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往后的路还很长,所以,他还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这些,都是他所追求的,他不后悔。只是一样,只有一样,是他不甘心而又无奈的……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府里可有什么异常?”
“回老爷,无甚异常。”答话的是刚刚的那个中年男人,叫余牝义,是苏寇文家里大管家余英的儿子。
穿过前厅来到了后院,院子里繁华杂树处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间或传来黄鹂儿婉转的啼鸣,慕琏站在院子当中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觉得一路风尘仆仆的疲惫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又问余牝义,“夫人呢?”
“回老爷,夫人归省去了,四天前走的,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慕琏皱皱眉,没说什么,但原本上翘着的嘴唇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换上了一副明显不悦的表情。
与苏皎成亲的时候,慕琏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所以新房是设在尚书府的,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算是上门的女婿。侍郎府落成之后,秉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原则,苏皎就随着慕琏迁到了新居。府里的下人,有一半是从尚书府里直接拨过来的,还有一半是后来招进来或者买进来的。只不过,苏皎从小被宠溺惯了,即使自己已然成了家,却不常住在家里,府里的事情也不管,反而隔三差五的往娘家跑,俨然还当自己是个未出阁的大小姐一样,没有一点已经身为人-妻的自觉。因此,侍郎府难免时而会出现几天甚至十几天没有女主人的情况。虽说,这是有为妇德的表现,不过慕琏也懒得追究,毕竟对苏皎人性的性情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没有女主人持家,家里总要有个能主事的人照看。余牝义在尚书府里原本只是个负责晚上领着家丁到各处上夜的小头头,没什么实际的权利,慕琏却从苏寇文那把他要了出来,让他做了侍郎府的大管家。余英本来就对表少爷兼姑爷的慕琏十分恭谨和佩服,如今他又提拔了自己唯一的儿子,父子两个内心深处更是偏向了他这一头,对他忠心不二,俨然成为了慕琏最大的心腹。
“唉!”慕琏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若是当初……”话说到一半又突然闭了口,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哪里还有什么当初呢!
余牝义偷眼看自家主子。刚刚是一脸强自压抑的怒容,转眼又是重重叹息,一副陷入回忆的样子,满脸满眼的无奈,这是又想起了什么?可他毕竟是个奴才,奴才不是不能揣测主子的心思,但这种揣测只限于他自己心里,断然是没胆子问出口的。
正在犹豫着该不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过分安静的气氛,却又担心贸然开口会惹得主子生气,余牝义搓着手,嘴唇张开又闭上,还是没想出来要怎么开口。
“老爷!老爷……”急促的喊叫声从前厅一路传到□□,两人循声望过去,就见一个家丁正朝这边跑过来。好容易到了近前,一个没留神,被绊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竟直直朝着慕琏的方向撞了过来。余牝义忙侧身上前,抓住那人的胳膊用力向后一带,他才不至于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