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薛千韵低下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苏沁的话,他平生第一次听,也第一次思想被带入得如此深入。他是武行出身,读的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但是,刚刚苏沁所思考的角度,却是他从未涉足过的。苏沁说吴笙不适合做皇帝,这一点他承认。当时迫于形势,三皇子中只剩他一个,所以才推他上位。可是,这就是错吗?知道这个皇帝先天不足,所以吴笙登基之后,他也好,苏沁也好,甚至包括不太有政治才能的王辰逸都竭尽所能地辅佐他,若不是有贺兰莺这样一个独断专权,有政治野心的皇后,吴笙或许会是一个平庸但无过的合格皇帝,那即便当初的选择是错的,至少他们还能把漏洞补上。可是,如若换一个角度,站在苏沁所谓百姓的层面思考,吴笙这样一个皇帝,贺兰莺那样一个皇后,确实算不得是百姓之福。皇帝无能,纵容外戚专权,长久下去必然导致朝纲混乱,政局不稳,人心惶惶,进而带来争斗,造成动乱。实际上,枢国朝中已然有了这种迹象,苏沁他们三个可以平定一次“武陵侯之乱”,却未必能平定第二次。如此一想,枢国朝堂会是现在这样,自己的确是有错的。那么大胆的推测一下……如果,如果换一个像楚哲昶这样的皇帝呢,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就如苏沁所说,至少他能做一个皇帝。枢国本来已经是一块朽木,他们天真的以为在这块朽木上,插上一棵新苗,它就能起死回生,焕发出勃勃生机。可事实却是,这颗新苗也腐坏,行将就木了,自己却还守着它,护着它,可不是愚忠嘛。
见薛千韵久久地沉默,苏沁知道自己的话他听进去了。不怪薛千韵要陷入深思,这些道理,也是她想了这许多天才想通的。这段时间,她忽而觉得,保卫故国是对的,忽而又觉得拼上所有人的性命却仍旧阻止不了天下一统是愚蠢的牺牲,直到楚哲昶把他们重重围困,让她再无仗可打,无谋再想的时候,她突然就明白了,原来症结不在楚哲昶身上,而在自己。
“薛将军?”
“哦!”薛千韵从沉思中抬起头,神色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纠结。
“薛将军,你可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就不再琢磨葭月湖之事?”
薛千韵一怔。的确,前段日子,他们讨论最多的就是葭月湖如何利用的事情,可是,去了一趟葭月山回来,苏沁就再也不提此事了。当时他留在燧远城处理军务,没有一起去,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此时苏沁再次提起,他倒是有兴趣了解一下,“为什么?”
苏沁想了想,说,“回来的路上,我们去了一个叫水月庵的地方,哪里的住持叫做普慧师太。她跟我说,世间之所以会有争斗,皆是我们的区别心在作怪。你想想,如果你本是枢国人,却在翀越出生,在翀越长大,若没有人告诉你,你会觉得自己不是翀越人吗?但若是有人告诉了你,你是不是就觉得自己哪里不一样了?可见,这所谓的区别心其实是很可笑的。枢国、翀越,乃至其他各国,究其根本,都是一样的,是你我令之有所区别,分出了彼此。于是,开始有利益上的差别,开始争抢,相互算计,总觉得得到的还不够,我的是我的,你的还应该是我的。久而久之,便有怨念,动了杀伐之心,进而,变本加厉,越陷越深。可是,天下是谁的天下呢?今天姓吴,明天姓楚,争来打去,天下还是那个天下,是百姓的天下,是苍生的天下,从未变过。变的,只是那坐天下的人,是那君主,为百姓着想的君主,天下便能坐得久,不为苍生着想的君主,便坐不稳江山。你我若真的要保,就应该保那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英明君主,这样保的才是百姓,是天下。”苏沁端起茶杯,掀开盖子给薛千韵看,里面没有茶叶,只有几朵白色的小花漂在水面上。
薛千韵一怔,马上又去掀自己的杯子,虽然已经见了底,可的的确确也只有几朵小花,一片茶叶都没有,“这,这是……”
“是葶兰花。”苏沁笑答,“临行的时候,我把家里葶兰开出的花都摘下来,晾干后保存起来,用来佐茶。”
“可是,可是我刚刚喝得不是茶吗?”薛千韵还是愣愣的,反复在口腔中搜罗刚刚入口的味道,一边回味一边喃喃自语,“奇怪,刚刚明明觉得茶味很浓的,这时候怎么突然就没有味道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