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的灯_作者:华严(30)

2018-01-12 华严

  我只好也以一笑作结了,看他对我挥手向另一条路上去。前面已是“张站”,我想起“小乌龟”和“王八蛋”。上天怎样助我不要伤害任何一个人的心!

  晚上和王眉贞分手后,回到家里,已经将近十时了。祖母还不曾睡去,穿一套米黄色的薄绸旧睡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大白蜷伏在她用力搁脚的红木矮凳上,睡得舒服极了。十烛光的电灯泡使房中充满了暗红色的光,但我仍旧看得很清楚墙上挂着的,父亲和母亲最近寄来的照片。父亲瘦了点,但笑得很开心。祖母说,这为的他走上一条他觉得最有意义的路途的缘故。

  “生命是有限的,孩子,一千年也同短暂的一场梦。知道把握住每一分从你指间溜去的光阴,使之成为有益人类的力量,你便是一个智慧者。”

  我的确曾花不少的时间,来思索父亲的毅然抛弃一切,去到荒僻地区兴学的决心。他变卖了所有的财产,甚至祖母和母亲的首饰,办了那所连铅笔和纸张都由他供给的小学。当然,他的志愿在进一步的兴办中学和大学,但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成功的事。那时候,祖母很慷慨,母亲却暗地里落了好几滴眼泪,她执住我的手说:

  “小华,我不是舍不得那些身外之物,只是我想,有天你结婚的时候,不能手上连一枚钻戒都没有。”

  “妈,我觉得爸爸是对的,只有我想到他的助人义举,会比戴在手上十枚世界上最大的钻石戒指,更觉得光荣的。”

  “你真是你们凌家的骨肉,孩子。”母亲破涕为笑的轻拍着我的面颊。

  这样,奠定了我们今天节衣缩食的生涯。祖母和我用力维持日子的,只是这分租出五分之三的两层楼房的租金。这十烛光的电灯泡,也就在这捉襟见肘的预算里。

  “奶奶,我什么也不在乎,只是房间李灯光太暗不能看书,晚上的时间不是都不能用了吗?”

  “孩子,晚上多看书本伤眼睛,白天有足够的日光给你用,留着用脑的事情晚上做吧。应该让你用脑子的事可真不少哩!”

  好吧,我总算听祖母的话,在天黑的时候尽量用脑子。虽然我白天,但没有晚上想的多。我很少想到好看的衣服和舒适的生活,或是——或是,真能使我向往的一些事。但我不能否认,当我的心晦暗得和房中的灯光不相上下的时候,不能不用来权当一服安眠剂;这算不算水越所说的“痴气”或是“人气”呢?我又笑起来了。

  我的父亲是一位不为世人所称道的平凡的人,他不曾在政治舞台上露过头角,也不曾引用过哪一位名人伟人的隽语,但他的思想言行,无一不落在仁者哲者的途轨上。他离弃了养尊处优的生涯,厕身渔夫渔妇的天地。他学会了打渔,母亲学会了结网;年小的渔人学会用毛笔写出:忠、孝、仁、爱,和礼、义、廉、耻,满额皱纹的父亲笑了。

  “教育愈普及,则社会愈光明,人们愈不自私,愈知道以爱他人为念,天国的门不打自开。”这是父亲最近家信中的一句话。但是,他和母亲住在一所泥土地的潮湿小木屋中,母亲的风湿症越来越厉害了;那儿没有好医生,医药也很缺乏,父亲常在夜间起来为她捶背按摩。想到这里,这满脸笑容但是瘦癯的面貌在我眼中模糊了。

  “小华,电影好看吗?”祖母坐在床沿问。

  “唔,不错,音乐好得很,舞也跳得不错。”我漫应着,迅速的举手一抹眼角的泪,走入盥洗室里去。

  “洗好脸,唤多宝给你端稀饭我留些熏鱼,还有一些咸菜,都是你喜欢的。”

  “不了,奶奶,眉贞请我吃了一碗面。”

  “什么?又让她请你?老让她花钱,不好意思吧。”

  我不说已把身上的钱为她买了软糕。如果说王眉贞和我从不计较钱,又怕她说我占了别人便宜自然会说风凉话。便一声不响地接过多宝姊手中的一壶热水,开始洗脸净手了。

  “小姐,晚上你出去后,有两个男学生还有一个女学生来找你哩!”多宝姊长着一双不胜好奇的三角眼悄声说。

  “是吗?”

  “大约六点钟的时候吧。我本来不想惊动老太太,但是那个丑八怪拼命地按那大红色汽车的喇叭,被她听见了。那丑八怪说和你约好的,和我缠个不休,我说:‘出去了就是出去了。’那个女的坐在车里不动,一身大红色的衣服真考究。但是,没什么好,”她的鼻子嗤了一声,“一身的白肉,哼,现在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