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泉大夫从外表看起来,真的极老、极老了,可是面色红润、健步如飞的身形,又让人瞧不出他的实际年龄。
相反的,朱潋眉则是个冷漠寡言的年轻女子。她的眼瞳永远是深深郁郁的,彷佛承载了太多愁绪,连带的,使唇畔也显得有些僵硬,破坏了她本该具有柔丽线条的美好五官。外表虽然年轻,心智和灵魂却彷佛已经苍老,毫无生气。
至少,谷里的人看到她笑的次数屈指可数。
谷里的人来自各个大小城国,身世背景却都极为相似──几乎全是曾遭他们的城国君皇下令诛灭九族、侥幸逃过死劫的重臣遗眷。
而流泉大夫和朱潋眉师徒,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朱潋眉和流泉大夫将他们从抄家灭族的刀口下解救出来后,为他们引路进谷,提供避隐的居所。
每当谷里新进一批谷民,朱潋眉便依他们的专长和能力分工派务,建立出一套自给自足、互相依存的体系。
此时房内几个大汉在流泉大夫的指挥下,好不容易将坠崖的伤者从百年枝干中解救下来,搬置到床上,并且协力绑上木板枝条,固定骨折部位。
「流泉大夫,热水来了。」一名妇人端进一盆烧煮过的净水。
「多谢大娘。」朱潋眉在师父大略治疗过严重的伤骨部位后,便将后续的疗程接了过去,拿起干净的布巾浸湿水,开始清理其它部位的伤口。
当她小心翼翼地拭净男人的脸庞,露出他轮廓深刻的五官,身后有一个人突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大家全回过头去。
「我想起来了!他是峻德齐王耶!」其中一个帮忙的男人认出了伤者的身分。
峻德齐王?所有人全都一愣。
朱潋眉和流泉大夫互相看了一眼。
「夏家大叔,你怎么确定他是峻德齐王?」朱潋眉问道,眉头微微的锁了一下。
「以前我曾陪着我家主子出使峻德城,在宴席上,我曾远远的见过峻德齐王,是他错不了。」汉子一脸的肯定。
「是吗?」朱潋眉握着布巾,轻蹙柳眉,看着眼前的陌生男子。
流泉大夫抚着须,轻声提醒。「外面传来消息说,齐王劫狱,帮助修王逃走,最后在城外崖道上弃马跳崖。所以,应该就是他了。」
「这么说,他真的就是峻德齐王了?」朱潋眉点点头。
所有人同情的目光全落到床上重伤昏迷的男子。
又一个招惹君主忌惮的牺牲者。
他的伤势非常严重,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
峻德齐活下来了。
经过一段时日后,峻德齐在大家惊异又佩服的眼光下,硬是在鬼门关前踅了一圈,撑着一口气咬牙活下来。
当他清醒时,站在床畔的流泉大夫告诉他,他已经昏迷了十多天。而他也发现,这位流泉大夫,就是当他挂在树上时、朦胧间看到的仙翁。老人也的确人如其表,面慈心也慈。
能活下来是值得庆幸的事,不过,从峻德齐的表情看来,却不像这么回事。
他脸色铁青地躺在床上,瞪着眼前名唤朱潋眉、据说是他的救命恩人兼疗伤大夫的女子,也就是他那晚错以为的仙子。
清醒后这一个半月以来,他日想、夜也想,怎么也想不明白,当初怎会将眼前这个无血无泪、专爱折磨他的恶毒女人,当成了下凡仙子?
这女人外表美则美矣,心肠却冷血得教人不敢领教。
她要是像仙子,夜叉都可以当成菩萨了!他恨恨地瞪眼想道。
不料,念头才刚冒出来,他立即受到现世报严惩,重重的倒抽了一口气。
「喂喂喂!妳、妳轻一点,行不行?哇──」峻德齐愤怒地咆哮兼惨叫,脸色死白得吓人,额上还冒着汗,表情扭曲,像是随时都会昏死过去。
想不到他坠崖没死成,却沦落为让她凌虐为乐的对象。
「我已经尽量将力道放轻了,你忍一下不行吗?」朱潋眉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知是巧合还是存心的,她的话尾一落下,手上刚好进行到将布条用力绑拉固定的动作。
「啊呀──」随着她绑紧的动作,他忍不住又发出一声狼狈的惨叫,眼眶里瞬间浮上两泡痛楚的水雾。
她低垂着头,颊边的发丝掩住她唇畔隐约浮出的笑意。
在一片蒙眬雾花之中,他眼尖的攫住她形状美好的唇瓣,正以诡异的弧度缓缓上弯,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对她指控道:「妳在笑?妳在笑!我会相信妳放轻了力道才有鬼!妳根本是故意的!」
「有骨气一点,干么像小孩子一样大呼小叫的?」被他抓到幸灾乐祸的笑容,朱潋眉一点愧疚之色也没有,相反的,干脆光明正大的抬起头来,带着轻嘲对他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