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就是宗室之女的命运,注定要为家族、为权益奉献自身,冯琬无法选择,也没得选择。所以她穿上了凤冠霞帔,乘坐轿辇走进皇宫,从此成了这高高宫墙下一朵失去芬芳失去颜色的梅花,再也没有了昔日的鲜活与明媚。等到东方平回宫的时候,冯琬已经被删封为容华,宫廊上的匆匆一眼,已是沧海桑田。
最苦莫过心若死灰,冯琬没有去问东方平是不知情,还是故意避去归元寺,她不能问,也不敢问,倘若答案是后果,那么她曾经的坚持与深情,都会成为最可笑的事。那一日长乐宫中,冯琬早已知道紫玉皇后手中的是一碗毒药,她甚至想就此死了,即成全了文宣王府的义,也成全了东方平的忠。
然而,她却还活着。
当求死都成为一种奢求,那么活着就是最大的折磨。冯琬却只能活着,活在这冰冷无情的皇宫里,活在宣远帝身边,活在对自身深深的厌恶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复,只剩下麻木与冷漠。
她忘了吗?
不,她当然没忘。
不提,不念,不思,不恨,亦不忘。
如今的她,是郑国的冯昭仪,再也不是往昔的冯琬。一切都变了,却又一切都没变,这就是她的命运,无可更改的命运。
“绿意,你后悔吗?”冯琬抬眼眼前这名跟随她在后宫中蹉跎了十年韶华的侍女,纵然尊卑有份,绿意亦是她在宫里唯一的温暖与安慰。
绿意自是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眼眶一热,真切地说道:“能陪伴在昭仪左右,已经是奴婢最开心地事了。”
韶光短暂,哪一个女子经得起岁月蹉跎,像绿意这般年纪,若在普通人家里,早已相夫教子,享尽天伦,而如今她却只能留在这重重宫墙下,任岁月荏苒。冯琬心中万分不忍,拉了她的手说道:“你若是中意了何人,便说予我听,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奴婢此生只愿陪伴在身昭仪身边,求昭仪成全。”绿意双膝一弯,跪了下来。冯琬轻轻叹息,虽然她们尊卑有别,但在冯琬心里,她早已将绿意视为亲人,她希望她能寻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纵然那幸福姗姗来迟。
离万寿节尚有二十来日时间,郑皇宫上下已到处可见忙碌的宫人,礼部与内务府向乎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筹备寿宴之上,各国质子亦摩拳擦掌,准备在万寿宴上一鸣惊人。身为郑国的附属国,他们都很清楚,唯有向宣远帝表明忠诚,才能获得庇佑与平安。六国之中,有燕国这般为利益驱使而与郑国结为同盟的,有璃国与崎国这般甘愿为走狗的,有梁国与晋国这般明哲保身的,更有蜀国这般忍辱负重的。
郑国对质子皆以礼相待,给予与皇子同等的俸银,看似宅心仁厚,实则是牵制各属国的计谋之一。各属国如今虽仍各自为政,但年年朝贡自不必说,事事还要受到郑国牵制,细作深藏宫廷,若有一丝异动,便会引郑国举兵来犯,表面上的平和,也不过是权宜之策罢了。
在六国之中,蜀国已算国力强盛之地,当日若非燕国半途出兵偷袭,郑国纵然取胜,也难逃两败俱伤的局面。宣远帝也正是知道蜀国不可小觑,明里对楚南仍与其他质子一般待遇,但暗里却派人许多宫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基本上除了楚南从蜀国带来的侍从外,其余分拨下来的宫人都是宣远帝布置的眼线。峥嵘正是因为知道他们居心叵测,所以只给他们派了洒扫清洗的杂活,从未叫他们进入内殿。
天气日益转冷,内务府早早便发了御寒的衣物及衾被,具是花色时新,趁天色晴好,峥嵘和玲珑两人便按宫人的品阶将东西发放了下去。楚南着了一件梅竹纹的皮袄,透过花棱窗看见院中百花凋残,枝叶飘零,不禁低叹一声:“如今蜀国应是落雪了。”
蜀国地势偏北,较郑国要寒冷一些,常常未至腊月便已飞雪缤纷,天地银装素裹,仿若仙境。峥嵘奉上一杯热茶,问道:“殿下是想念蜀国了吗?”
离开蜀国已有四个月,虽然郑国允许质子与母国通信,但每一个字每一句都必须先经过内务府严审,冷不丁便要被扣压上月余,一来一去极费时日,楚南又不屑为此向那趋炎附势的奴才行好,因为这四个月里只向蜀王楚衍写了一封家书,却至今都未曾收到回信。
“不知父王和母后的身体可还安康……”楚南如朗星般的双眸里透出隐隐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