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缜儿,我变成了吃人妖怪,你一定不能说出去。”
咕隆,我的头上像被人罩了蒸笼,闷闷热,虚飘飘。
她是娘啊。她为了我愿意做妖怪。
记忆被蒸得混淆。
我僵硬地扬起嘴角:“你放心,娘,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我看着地上娘的尸体,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不能活了。
临死前,我看向院里那两个人。
我想他们其实并不是人,我刚才从屋里出来,饿得发狂,仍不敢吃了他们。
无所谓了,我也不是人。
其实那天在面馆,我多想和他们坐在一桌喝酒谈天。
我多想跟后来那个女孩好好地说几句话。
我多想能重来一次,明明白白活成自己。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真孤独啊。
☆、第十四话
恭瑶正抹桌子,听见“元老板”,抹布一扔哧溜跑了,扒着门框往外看。
羊老哥拾了抹布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亲爹回来了呢。”
我也朝窗外瞧。
一头巨大的野兽几乎塞满了街道,把两边房子挤得后仰。
它形如岩石,耳似蒲扇,面上一管长东西,卷了街边小贩的甘蕉来吃。
便有锦袋从那野兽头上扔进了小贩的水果摊。
小贩掂起锦袋,顿时喜笑颜开,抬头喊说:“谢谢元老板!”
趴蝮打趣道:“看这怪物两颗獠牙,莫不是你亲爹回来了?”
我不理他,抬头看那野兽头顶。
元老板短褂敞胸,皮肤晒得铜色,仍有病弱之感,和元缜同出一辙。
他身边坐了一个年轻女子,身着水兰薄纱,浅麻色长发从野兽耳边垂下来,眼睛像琥珀,透着疏离。她白得透明,像是冰山里化出来的,随时可能变成蒸汽。
元老板将晒塌了的芭蕉叶换去,女子隐在阴影中,舒服得眯起了眼。
“她就像是你给我讲过的小美人鱼。”我小声说。
“她是。”趴蝮也眯起了眼,“可是人鱼,可不像书里写得那么温顺。”
恭瑶凑过来说:“元老板头一次带女人回来呢,想来也想气气元夫人,可惜。”
羊老哥轻轻打了她的头:“莫说些不敬死者的话。”摇头说,“家里空荡荡的,老婆孩子一下全没了,真不知老元能不能挺过去。”
我仰头看那元老板擦窗而过,脸上表情一如人鱼的疏离,心中暗想:这元家,可不是一下子空荡荡的,老婆孩子,恐怕早就没了。倒不如说,他可算熬过去了。
元府急招新仆人,我去应征,入选了。
趴蝮不愿伺候人,变作松针粗细的小蛇,我将它缠在颈上,似一条青绿项链。
我跟着那人鱼,不用住八人间的杂院,同另个侍女一起住内院。
我拾掇着屋子,另个姑娘也来了。
竟是恭瑶。
“你来这儿,面馆何如?”
“面馆那么小,爹爹一人足够打理完备。妲己姐姐也说她能帮忙。”她笑着,将胭脂首饰一一摆在在桌上柜里,“我可是受够了宰羊和面,也想出去见见世面。对了,你知道吗,昨天我们见的那头怪物,叫做大象,和那女人都是从海内来的。真不知那里是何种奇异风光。”
“你若常年在外游商,羊老哥定思念甚重。”
“你不也离了家出来闯荡?你的爹娘该如何记挂你?”
龙也会记挂我?他已嫌我烦了,赶我下来。这五百年来,我将他当作至亲,当作生身父亲,当作密不可分,想来是我自作多情,终究敌不过血脉。
元家有漂亮舒服的温泉池,那人鱼却偏在院里的池塘洗澡。
她散了仆人,只留我跟恭瑶在亭里候着。
她洗澡也不安生,还往外跳,我便眼睁睁瞧着一条鱼尾溅起大片水花。
我斜眼看恭瑶,她正摆弄袖口一朵绣梅,想叫它平整些,并未注意到不妥,于是松了口气。
恭瑶听我舒气,抬起头,正瞧见人鱼将腰身探出水面,肤若琼玉发如银绢,在月下荧荧闪烁。
她拖了腮,撅嘴道:“这个锦瑟,那个妲己,一个个都花容月貌,玲珑身段,有她们在,我们活着有什么意思。”
我想起自己也曾对妲己自惭形秽,不由对恭瑶生出亲切,想跟她说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