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收了银鳞利齿,低下如玉细颈,苦笑:“我竟吃不了他了。”
趴蝮静静看着我,眼中波光流转,像是看见了一条陌生的河。
趴蝮说要出去转转,我与锦瑟坐在地上谈天。
我问她:“你是自愿跟元斌回来的吗?”
她点点头:“他们都说凡人与我们异心,叫我不要做傻事,说我一定会后悔。可我一想到与他遥隔千里,他可能会忘了我,就又觉得,比起不能跟他在一起,被欺骗,被厌恶,被伤害,都没有那么心碎。”
“他知道你是人鱼吗?”
锦瑟笑起来,眼神温柔得不像是鱼:“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我要吃他。那日他坐在水边,不知看着何处,看起来很孤单,看上去很好吃。我唱着游过去,看清他失了魂的脸,也比别人显得难过。我将他拉进水里,他眼里却掉下一滴泪,正打在我的眉心。我从没遇到这种事。我没想到凡人的眼泪这么烫,一路烧心。河水浅浅淹着他的腿,我却没了力气也没了心思溺死他了。我忘了唱歌,很快,他就醒了。他的眼睛恢复神采,像是一点一点吸进漫天星光,我从没见过这种美。他看我,笑着说:‘你想吃我?你可真美。’”她大笑,像绽了昙花,“你能想象吗?一个凡人,看见龇牙咧嘴的妖怪,居然先问‘你想吃我?’然后还说‘你可真美。’我当时就傻了,呆呆漂着,从嘴里流下口水来。真尴尬啊,我赶紧抿了那口水,局促地看他,他仍是安静地笑。我收了尖牙,他又笑说:‘多谢姑娘不吃之恩。’我从没想过能被凡人叫做姑娘,我从没想过能叫凡人不觉得害怕恶心,为什么,世上会有这么温柔的人,就算我要害他,他也不恨我。我从没敢想象过这种好。这种温柔,我这辈子,都逃不开了。”
听了她的故事,我竟觉得酸楚。我也曾经以为自己遇到了世上最好的温柔,但现在细想来,可能就如我一直所做,是一厢情愿。我真的希望,锦瑟是对的。
我将恭瑶抱回了屋里。趴蝮直到早上才回来。
我问他:“你同哪条小蛇厮混去了?”
他挑眉道:“我这条蛇,比锦瑟更挑食,我只愿同野猪厮混。”
我翻个白眼:“首山城里心智尚全的野猪只此一个,你既未与我在一处,那,我竟不知你的口味如此重了。”
趴蝮气得笑,要还嘴,恭瑶却醒了,他便又挂回了我脖上。
恭瑶揉揉眼:“我怎么听到趴蝮大哥的声音?”又蹙了眉,“我怎么在屋里?”
我笑道:“你也忒不敬业,睡得像死猪。我抱不动你,叫顽猴儿送你进来的。”
她红了脸,也不知是气是羞:“你叫醒我就好了,干嘛叫那个人?他抱了我,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怎么嫁人?”
“我叫你了,可你死活不醒啊。难道我该扔你在院里,叫你受了风寒?如此,你便嫁了顽猴儿算了,免得坏了名声。”
“谁要嫁他!一副穷酸相,满嘴荒唐话。这么大人了,也不想着成家立业,整日投机取巧。罢了,他算得上什么男人,不与他计较了。”
我们上了回廊,正遇上顽猴儿吆五喝六领人搬货,就侧了身等他们过去。
那顽猴儿看见了恭瑶,挤眉弄眼:“小美人儿,又去伺候大美人儿洗澡啊?我可真羡慕你们俩,又清闲又得眼福,不像哥哥我天天累得满身臭汗。不过嘛,女孩儿就是要香喷喷的。”他伸头嗅了恭瑶,“像瑶妹妹这样。”
恭瑶气得跳脚,使劲捶他:“知道自己臭,就别离我这么近!你还好意思说,你就知道指使别人干活,还能累着自己?不害臊!”
“哟哟,怎么跟猴总管说话呢?”顽猴儿睁圆了眼,拿了个巴掌大的小盒,“我这手里不也没闲着?”他又嗅了恭瑶一口,嘻嘻笑着跑了,“猴孙们,走嘞!”
仆从们抬着三层半人高的箱子,晃晃悠悠跟着他去了。
恭瑶咬牙切齿:“这种人!这种人!”
“他们是要给仓家送货去吧?”
“是。”恭瑶仍撅着嘴,眼神已软下来,“见着仓公子那般光风霁月的人儿,竟也没学些好来。”
“既如此,说不定那仓公子也只是面上风光,所以才教不了顽猴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