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百无聊赖,靠在后院的桂树下,仰头望着天空。暮色初降,霜露微浆,空气沁凉,一阵风吹过,微微缓缓地把她带到了几年前的中秋。
那日,一家人晚饭后在涂宅的后院赏月。母亲向西边点燃一炷香,放上两个月饼,强压着兄长和自己弯了两下腰,祭拜祖先。兄长用果皮雕成活灵活现的小动物,送给自己;父亲召集大家一起玩猜蛋黄的游戏:把月饼切成四块,猜谁能吃到有蛋黄的那一块。那一次,是自己拿到了蛋黄。月饼的味道早就忘了,可是得知拿到有蛋黄的那月饼块的愉快、幸福,却在今日里感受得愈发的清晰。
天渐黑,驿所里的房间陆续点了灯,恍然望去,竟好似涂宅里工人屋里的蜡烛般昏黄,那时,涂宅也像现在这样安静。一幕幕的黑白的画面浮现在涂安真脑中,那些人、事、物都是那么的熟悉而又陌生,那些灯一直那样不明不暗地亮着,有悲伤,有沉重,还有片刻的轻松,可如今,涂宅里连这样的灯光也没有了。忽然间,她一发不可收拾地哭了。
“你怎么了?”夜色下,燕金一袭青衣,长身玉立,正看着涂安真,话语威严却不失关切,如雪山融水,开口间便让涂安真凉透了的心起了些暖意。
“没什么……”她抹了抹脸,哽咽着说。
燕金提议:“我们出去走走吧。”
她答应了。
燕金带着她避开城中人群,来到城郊树林间,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不言不语,似乎都在各自想着心事。月亮升起来了,月光从林木间筛落,微风吹动、叶动、影动,越显斑驳。两人的脚步声偶会惊起纸头的宿鸟,“呜呀”一声,更添寂静。
“你不怕么?”燕金突然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问。
“怕?怕什么?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涂安真声音清脆,可言语间透出的无畏,却让人感觉比周围环境更加死寂。
两人不再说话,继续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涂安真来到一座小山前,一面斜斜而上的山坡铺满了碧草。放眼望去,草叶上的露珠在月光照映下,晶莹剔透,闪烁着点点荧光。
“我们去那里看月亮吧。”燕金指着山中央一座亭子说。
“好。”她二话没说就跟着上了山。
山间的亭子竟然设有赏月需要的所有东西,涂安真这才知道原来真金早有准备,她质问道:“你是有预谋的?”
什么叫有预谋?燕金一愣,从小到大,碍于他的身份地位,从没有人敢当面违逆他,更别说质问,无论和他说话的人心中如何,但表明上或谨小慎微,或恭敬惧怕,或谄媚顺从。他第一次碰到涂安真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偏偏她还觉得理所当然,一点眼色都不懂看。
燕金没有理会她,径直坐下,默默盯着夜色,不怒自威。
这次轮到涂安真莫名奇妙了,她坐到燕金旁边,头探到他脸前,厚脸皮地问:“生气了?”
燕金没有说话,涂安真自己端起一杯酒,自言自语到:“不要生气啦,你准备了这么好的月饼和酒,我先干为敬。”说完,一口便灌了下去。
“我没有生气。”燕金也拿起一杯酒,干了。
“我们在草原,每到秋天月圆之时,就会有‘追月’的游戏,骑着骏马追赶月亮,一直追,一直追,直到马跑不动为止。”燕金似乎想起了什么,沉醉在一片幸福和快乐之中。
“我们在八月十五,也有赏花灯,猜灯谜的游戏,不过,八月十五还是商贾赚钱的好时机。”涂安真说得得意洋洋。
“是么?”燕金好奇。
涂安真一板一眼地说:“相比平时,八月十五要多消耗的东西除了月饼,还有各种糊灯笼用的油纸、蜡烛,油火;灯市上还需要铺位、货架,这都是做这些生意的商人的好时机。”
燕金的眼眉微微一动,算是笑了下,看来安童真的请了个账房先生,三句话不离本行,明明在赏月,却又噼里啪啦地算了账来。
“你知道安童去哪了吗?”涂安真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他去婺州了。”
“大过节的去那里干什么?”
燕金没有回答,只是抿了一口酒,直直地站了起来,凭栏而立。一阵风吹过,山间的树叶沙沙作响,涂安真望着燕金棱角分明的侧脸,心里微微一怔——他拥有一人独眺风景的威严,这威严之中却有种根深蒂固的孤独。